诸将散去,沈放留下了伍有才。
“有才,西军的行动纲领已大致定下来了,但现在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事。”
伍有才嗯了一声,道:“头儿,你是担心战线拉的长,不知留谁镇守真定府吧?”
“嗯,没错。真定府是西军展示强大震慑力的英雄城市,也是西军的东大门,况且,真定府地面数万亩的麦地是咱们维系战争的关键所在,同时,这些麦田也是西军招揽人口的旗帜,绝不能倒。谭初主民事没得挑剔,他还有一定的军事指挥才能,可以让他兼管军队。”
“但是他还需一员眼光长远的将领协助,留下来的将领不单单在军中要有凝聚力,还要有战略眼光,决断能力。”
伍有才一改当初在众指挥使面前的粗犷,笑道:“头儿,我给你推荐一个人选。”
“哦?”
“董才,曾经的扶宋征虏大将军,他从一名西军士兵做到了真定府镇守军指挥使,用了不足半年时间。”
“瑶瑶与他同在镇守军,瑶瑶私底下曾说,董才这人重情义,行事果断眼光辣,每次作战都先身士卒,很受士兵们欢迎。”
“最关键的是,他曾统领数万涞水县民与辽人激战,转战云中、应州、奉圣州等地,声望很高,御下有方。”
沈放点点头:“光有这些还不够,他年届四十,家人都死在辽人刀下,还得给他栓根绳子,有个念想才行。这样吧,你去将他找来,我先与谭知府聊聊。”
伍有才离开后,沈放让侍卫将谭初叫来。
有了上次与谭初交心的事,沈放也不隐瞒他了,将统军司商议的西进策略给谭初兜了个底。
“谭知府,将真定府交给你我放心,王启去了郓州任知府,我再推荐一人给你当副手。”
“张浩然任盐山县尹,当时盐山县周边都是匪兵,他硬是收拢了盐警和灶工数千人,与匪兵周旋多时,守住了盐山县,这份担当,放眼整个河北都是独一份的。”
谭初应道:“下官与张浩然有过几次接触,他确是个贤才。只是……太尉你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将砦堡连营修成,若是大军西征,兵力空虚,这么大一片平原怕不好守。”
沈放笑道:“你有压力是对的,真定府对西军来说是一座桥头堡,不容有失,我准备留一员大将助你防御,另外从天威军调杨泽喜至土门、虎头山一带驻防。”
“谭知府,西军在望北镇还有水军一万,郓州地面的顺州军扩军后有三万军民,这些西军撒出去,都是钳制金人的有力抓手。”
“特别是水军和顺州军,深入了河北东路和京东东路,那里匪兵横行,是扩大军队规模的好地方。”
“西军这次西征,是要斩断金人的帮凶,待平了陕西的西夏人,夺回河东,大军回师之日,便是对金人发起总攻之时。”
谭初被沈放描绘的未来深深打动。
以沈放的沉稳睿智,谭初丝毫不怀疑西军日后能达到的辉煌,像他这样的文职武守,比朝廷里那些宰执更清楚大宋面临的危急局面。
所幸大宋还有西军,还有像沈放这样头脑始终清醒的军队统帅。
“太尉,下官哪怕是打剩最后一人,也要守住真定府。”
“呵呵,不需要你如此壮烈,我将董才留下助你,我还指望你们不光把真定府守好,还越打越强。”
谭初满脸兴奋道:“我与董指挥使配合多时,虽然没参与行军打仗,但董才确实是一块统兵的好料。若太尉能放权让我二人扩充兵力,保证能让太尉安心出征。”
“谭知府,待董指挥使来了,我再与你们二人探讨一下如何谋划……”
“头儿,不用等了,董才已到跟前听候调遣。”
说话间,董才大步流星的迈进了厅衙。
沈放与谭初同时站起,沈放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哈哈笑着:“说曹操,曹操就到。”
董才连忙急走两步,躬身拜道:“董才草莽之辈,哪里敢与曹孟德相提并论。”
沈放扶起董才,请他入座。
待三人都坐定,沈放才道:“伍阎王有没给你透个信?”
董才身体微微向前曲,应道:“伍指挥使说了,董才顿感责任重大啊。”
沈放:“董将军,之前你误入歧途,被俘受降,你铁骨铮铮的把命交给了我。那今天我也给你交个底,今日我也将西军的大后方,包括我沈放的命也交给你了。”
董才一愣,随即霍然而起,单膝下跪,感慨万分:“董才何德何能,受太尉抬爱!”
沈放微笑,却没有阻止董才下跪。
“董将军,你年长我十几岁,我应该喊你一声董兄才对,董兄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统帅之人,你起来说话吧,西军不兴这一套。”
董才听令站起,却没有入座。
“董兄,我与其他指挥使都说过,我为你们提供一个平台,能把军队做多大,全凭你们的本事,我保证提供钱粮兵器衣甲。”
“这次让你二人同守真定,并非让你们孤身受险,刚才我与谭知府说过,河北地面上还有水军、顺州军在策应。”
“另外我此前命南下京东二路的诸军打散了盘踞在京东二路的杨天王、孙列、徐进、王大郎等,今后金军还会继续追击他们。这些个匪兵没了活动空间,正是你等收编散兵的最好时机。”
“西军赖以抵抗金军的火器和骑兵,都会留一部分给你们,乏驴岭制出的火器优先保证真定镇守军,这点你们无需担心。”
“西军作战方向你们也知晓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咱们不光要与金人和伪朝廷周旋,还应该懂得发动舆论攻势。”
“赵构不是斥我等为逆军嘛,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击破他这个阴谋,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只要西军能一心为天下百姓福祉着想,自然有明白人懂咱们的苦心……”
沈放清晰的分析着当下各方局势,将赵构伪朝廷的困局和金人强势入寇背后的焦虑都指了出来。
赵构的困局是民心背离,统治官僚内部出现裂痕,他若是要舒缓这些矛盾,必须要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作为统治合法性和凝聚民心的强心针。
而金人的战略焦虑更为凸出,在滋水河岸与兀术谈判时,沈放放话西军已经与辽人耶律大石搭上了线,若是兀术一心要剿灭西军,那西军将与耶律大石一起攻击西夏与金人占据的西京云中府和河东八府之地。
沈放的话虚虚实实,兀术除了放狠话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这种城下之盟,讲的是实力。
双方在滋水河岸激战了五天,金军动用了火攻、奇袭、重甲骑兵强攻,远程石炮攻击等各种手段,均突破不了滋水河。
河岸的泥雪水化为焦土,壕沟被尸体填平,战斗异常惨烈,金军却只能遥望河南岸一排排如铁柱一般石堡巍然矗立,坚如磐石。
尤其是西军用投石车发射的白灰炮,更是成了金军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种低成本的白灰炮衍生出多种型号,有的内置雷管,有的夹带铁蒺藜,有的混合芥末等辛辣刺激物。
乏驴岭都作院经过反复测试,这些白灰炮基本上都能在落地之前炸裂,对骑步兵都能形成大面积的刺激性杀伤。
这种毁伤虽不致命,可对身处战场的士兵来说,随之而来的失去作战能力,才是致命伤。
西军会紧随石灰炮涌入战场,几乎形成单方面屠杀的局面。
虽然双方胜负未决,可兀术和沈放都很清楚,胜负天平已倾向西军。
兀术不能确信沈放话里有几分真假,可耶律大石逃入大漠深处的回鹘人建牙祖地可敦城,时刻准备着反扑复国却是事实。
大金国内也有不少的回鹘人族群定居,一个处置不当,从内部爆发骚乱也不是不可能。
北地外族信奉武力,太祖阿骨打三千勇士起兵,正是凭借世间无双的武力征服了辽国,震慑了大奚、回鹘、室韦人、西夏人。
若是金国铁骑在小小西军面前折戟沉沙的传闻流传至大金国,必然引发地震一般的恐慌,动摇金国来之不易的统治地位。
兀术听从了刘彦宗的劝阻,口头上与沈放达成了互不攻击的协议。
沈放自然乐见其成,他组织河北地面几乎全部兵力打这么一仗,为的就是逼退金人。
谭初与董才被沈放的洞察力折服,两人兴致极高,各自提出了自己的构想,似乎真定府美好的未来就摆在眼前。
“董兄,我听说你的家人在十年前为辽人谋害了,可是真的?”
沈放如此坦诚相待,董才现在已不再局促,恢复了往日的豪迈之情,听了沈放的问话,点头哈哈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把命都栓裤腰带上,也顾不上许多了。”
沈放微笑:“那有没想过续一房?”
“嗨,我这把年纪了,一辈子也不知能当几年来算,说不准年饭没吃上就报销了这条命,还是自个儿过省事。”
沈放摆摆手,笑道:“欸,话不能这么说,老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光图自个儿痛快,可曾想过给董家留个后,往后功成名就了,人老了,还有后辈在祠堂里供着牌位,逢人就夸耀‘这是我董家曾祖父,那些年可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哩!”
董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男子汉大丈夫,图那些个虚名有甚用?”
谭初听出了沈放话里的意味,马上截下了董才的话头:“董指挥使,话不能这么说,太尉的意思是,我西军不能光想着叫将士们冲锋陷阵,还要关心将士们的家内事。”
“谭某听闻,就在昨日,马队长手底下的一名斥候兵,因为弟弟战死了,太尉马上停了那斥候的活计,先把媳妇娶了才给回队。”
谭初望向沈放,笑问:“太尉,下官说的没错吧?”
“没错,”沈放爽朗的应道:“光想马儿跑,不给马儿草,这不是咱们西军的做派。”
“董兄,既然我给你肩膀上加了担子,也该操心操心你老董家留后的事不是?”
董才见沈放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叹道:“不是末将不想,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我一个大老粗又整日待在军中,哪里有机会相小娘子嘛!”
“董兄,我正是觉得有个适合你的娘子,才突发奇想,看能不能在这中间给牵条红线嘛。”
“哦?”董才好奇起来了。
沈放清了清嗓子,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因为李子云相媳妇的事关了禁闭嘛,那几天就和李公腻歪在一块儿。”
“趁着那会儿有功夫,成功劝通了李公,李子云他娘也来送过饭,说起那些呆在峡谷里的宫里女人。”
“这些女子里头有个宫里的婉容,三十不足,贤良淑德之人,且读了一身好书,书画技艺不俗。”
“我在想,董兄一世豪杰,日后生个儿子若是爹授武艺,娘教识字,文武双全,不更好么?”
董才见沈放与谭初都微笑的望着自己,显然他们都认定这个宫里女子适合自己。
“这……我一个大老粗,娶个宫里人怕不好吧?会糟蹋了人家。”
“什么糟蹋不糟蹋的,又不是让你强娶,就算你愿意了,还得看人家任婉容能不能瞧上你呢。”
沈放其实已知晓,这些宫里女子许多都曾经遭受非人的蹂躏,身心受创,将她们牵线给西军弟兄,不知该如何评价后果。
可放在当前的西军二十余万将士中,能挑的女子确实不多,只能一试,成与不成,由当事人自己决定吧。
而这个沈放认为的难题,到了董才眼里,事情却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那些禁地里的女子年轻漂亮,且都是经过筛选,训练才够格留在宫里。
那个什么婉容,可是皇帝的女人!
娶皇帝的女人是种什么体验?
男人都有征服欲,能把皇帝的宝座抢了的,那是千年万年才出一个的天之骄子。
而,能把皇帝的女人抢到被窝里,虽然与争皇位相比,矮了许多,却不也是男人炫耀一辈子的本钱么?
沈放没有给董才更多遐想的时间,紧追着问:“怎么样?董兄是瞧不上任婉容么?”
董才连忙摆手:“不不不,属下还没缓过劲来,这事总感觉太遥远了。”
“呵呵,不远,从真定策马去祝峰山,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董才一个大男人,被沈放说的竟然脸红了。
终究,董才敌不过内心的骚动,谨慎的问:“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董兄是我西军真定镇守军指挥使,能指挥千军万马,却征服不了一个女人么?”
“好!”
董才一拍膝盖,猛的站起:“他奶奶个腿,老子就不信拿不下一个女人。”
沈放满脸微笑。
这敢情好呀,又成了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