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掩着嘴出了大帐,李子云才道声“糟糕”,自己的猴屁股上还搽着创伤膏药。
等他小心翼翼的准备翻身时,看到帐门又翻动了,一只白嫩的手缓缓的撑起厚厚的帐门。
李子云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暗道不妙,随手扯了掀在一边的被子,将自己整个“掩埋”了。
“二夫人,你别欺人太甚了!”
外头却没人应答。
李子云这才想起,二夫人出帐时,顺手将油灯给熄灭了,这帐内没了灯,只能借助外面稀疏的篝火光亮,勉强能视物。
李子云等了一会儿,见二夫人没有应答,又嚷嚷:“二夫人,奇了怪了,太尉严令女子不可入军营,你咋突然跑来了?”
还是没人应答。
“二夫人,有啥要紧事,天明了再说,小爷被你家丈夫揍得不轻,屁股上还火辣辣的疼,你这趁上来不找骂啊?”
可外头还是没人应答。
“难不成小爷眼花了不成?”
李子云嘟囔一句,一把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掀开,却发现帐门前脆生生的站着个瘦小身材的影子。
“欸欸!站那,别过来!”
李子云有些慌了神,自己虽然经常去太尉府上蹭吃蹭喝,和大夫人、二夫人极为熟络,就是开些玩笑话也从未有逾越的情况,且二夫人谨守妇道,哪里会干出这等事来?
帐门前的女子犹豫了片刻,缓缓的向李子云榻前走来。
“欸欸欸,你别过来,男女授受……”李子云彻底慌了神,说话也结巴了。
对面的女子截下了话:“李郎君,转过头去……奴家给你上药!”
谁的声音?!
李子云仿佛遭受了五雷轰顶,被雷公来了个暴击。
赵福金鼓足了勇气,来到榻前,与宕机了的李子云四目相对。
暗淡的光线给了赵福金勇气,她拿起了手里的膏药瓶,挡在自己脸前,羞涩的说道:“转过去。”
李子云回过神来,乖乖的扭过身去,趴下时还不忘拿被子塞了塞自己的下身。
猴屁股上粘了羊绒,像长出了一团蒲公英,氤氲着一股药香味。
赵福金的脸早已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由于背对着床上那个男人,她才敢伸手去拔那些蒲公英。
李子云一声不吭,赵福金也慢慢的,轻轻的拔。
“太尉的箭伤结了痂,我就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轻轻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铁甲掰动,尽量不扯动血痂。”
如月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赵福金一愣神,手指戳到了李子云的皮肉上,李子云条件反射的缩了缩。
“奴家不是故意的,弄疼了你吗?”
“不疼不疼!”
李子云还沉浸在被暴击的幸福中,浑然不觉痛。
他这才想起二夫人口中说的“有人进来,服侍好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佳人!
李子云很囧,千万种见面的可能他都设想过,为何偏偏是展示自己的猴屁股这种糗事?
“李郎君,如月说了,太尉惩罚于你,是为你好,往后征战少不了,刀剑无眼,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
赵福金打破了沉寂,小声的说着。
李子云心里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郎君,你的赤诚,让奴家觉得愧疚。”
李子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帝姬不该愧疚。”
“奴家哪里还是什么帝姬,如今不过是个爹娘双亡,亲人死绝的可怜女子。”
“帝姬不可悲观,起码我李子云还在乎你。”
赵福金嗯了一声:“你我素昧生平,李郎君却肯舍命相救,这份赤诚,奴家感激。而奴家自己的血亲,却……”
李子云连忙反手抚摸,试图安慰一番赵福金,不想一把摸到赵福金的脸上。
赵福金没有闪躲,李子云却火速的抽回了手。
“过去了,都过去的事,莫要提它。今后只要有我李子云在,天王老子敢欺负你,我都不饶它!”
赵福金越发镇定自若了,手上的动作越来越顺畅,开始拿膏药瓶敷药了,嘴上的语气也恬淡多了。
“李郎君是正人君子,奴家甚为欣慰,只期望今后郎君你要爱惜自己的性命,你还有爹娘和妹妹需要照顾。”
“还有你!”这一次,李子云答得利落干脆。
……
大帐侧面的火光阴影处,就是早先贾平趴的那个位置,两个女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离开了好一段距离,火光照了过来,才能发现是杨珠珠和范金梅。
杨珠珠见离得远了,才大脚的往前走,前面,如月在等着。
和如月一起的还有那个威严的太尉,以及杨得志和许多杨珠珠不认识的将军。
虽然眼前都是些身材硕壮,全身披甲,威武不凡的将军,可是杨珠珠管不住自己的心花怒放,朝如月笑嘻嘻道:“二夫人,婢子听得真真切切,李郎君说要八抬大轿迎娶我家主子。”
如月微笑着点点头,温婉的望向沈放。
沈放露出了个笑脸,紧绷的脸庞也松弛了下来。
“那好呀,这小子能上心,这才对得住人家赵福金。”
沈放没有称帝姬,在聚集众将士训话时,他也是再三告诫麾下,千万别喊帝姬。
杨得志挠挠头,问:“那,咱们的仪式还要不要接着办?”
“办,哪能不办呢,赵福金能下嫁李子云,这是他的福分,咱们西军不能失了这个礼数。”
沈放望向杨得志,语气铿锵道:“杨副指挥使听令,一刻钟之后,仪式开始!”
杨得志满面红光,挺直了身板应命,仿佛他才是今晚的主角。
赵福金小心翼翼的替李子云裹紧了纱布,李子云连忙配合,之后自己把裹裤束紧,翻身坐了起来,再次与赵福金四目相对。
这一次,两人都没了初次接触时的囧迫。
李子云大胆的伸手握住了赵福金的细嫩的手,厚重而结实的触感传至赵福金身上,她的身子不由微微颤了颤。
“福金,刚才有人在帐外鬼鬼祟祟的偷听,我估摸着不是杨得志就是其它好奇的小兵,待会儿……”
“禀踏白军指挥使,我踏白军全军、龙卫军全军、归德军全军、镇守军全军集结列阵完毕,请指挥使携同福金小娘子检阅!”
大帐外,响起了杨得志铿锵有力的呼喊声。
没等李子云回应,杨得志又大喝:“点火,升旗!”
炽烈的大火熊熊燃起,将大帐照得亮如白昼,透过帐篷厚实的羊毛毡,依然能隐约看见很多影子在外晃动,铁甲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铁鸣声。
李子云松开赵福金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他们没憋什么好……念头。”
李子云生生将那个“屁”字咽了回去,换了个文雅些的说辞。
“福金,替我穿甲!”
李子云霍然而起,猛然想起自己的铁甲太重,赵福金哪里能拿得动,马上又补充道:“我自己来。”
赵福金嫣然一笑,拦住了李子云,道:“奴家替将军披甲。”
说完,赵福金走向兵器衣甲架,费力的提起厚重的山文甲。
李子云连忙上前,托住了铁甲的下沿,一只手臂顺带穿了进去。
穿甲的过程,沉寂而温馨,赵福金坚持蹩脚的替李子云一件一件的把甲胄、兜鍪和牛皮靴穿上。
束上腰带,披甲算是完成了。
可赵福金还是不让李子云动,转着圈子替他把山文甲下摆和兜鍪、项顿等一一理顺。
待李子云拿上了铁枪,赵福金又开始整理自己的裙袄和褙子,哪怕是发髻和银杈,她也反复的整理一番。
直到赵福金感觉李子云和自己的装束没了瑕疵,才朝李子云露出了笑容:“郎君,可以了。”
李子云如痴如醉,好久才挺直了身板,左手持枪,右手牵着赵福金的左手,豪迈的大喝。
“杨得志,开帐门!”
羊毡帐门掀起的那一瞬间,赵福金热血上涌,羞涩的情怯都被眼前所见震撼得无影无踪。
帐外,两排篝火延伸到远处,熊熊的火光后,上千名排列整齐的踏白士,铁甲泛着红光,与镶着红色绶带的山文铁甲相映成辉,火红的耀人眼目。
士兵们满脸杀气腾腾,这是历经战火洗礼油然而发的铁血男儿气概。
就在几天前,这群踏白士还在浴血沙场,驰骋杀敌,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气,绝非汴京城里四厢卫仪仗兵所能比拟。
赵福金此前只见过神龙卫士兵游行,可那是皇家祭典,就算赵福金不懂行军打仗,也能感悟出,那些神龙卫与眼前这些踏白士完全不是一回事。
铁甲森森的尽头,站着一排人,穿着却各有不同。
赵福金瞧得真切,如月和杨珠珠她们都在篝火尽头。
杨得志同样一身山文甲,小跑至李子云和赵福金面前,一挺身姿,神情肃整:“禀指挥使,今日列阵,迎的是赵福金小娘子!”
李子云嘿嘿一笑,摆了摆手里的铁枪,道:“别扯犊子了,谁教你整这出的,平日里没见你有啥文采。”
杨得志又是一挺:“禀指挥使,是……”
杨得志终于绷不住了,嘻嘻笑着,身子都有些弯了。
“是太尉教的。”
“我说呢,只有头儿才有气势,摆出这么个阵势来。”
赵福金羞红了脸,稍稍扭头,小声说着:“郎君,女子怎能检阅军队?奴家还是回去吧。”
李子云一听,哈哈笑道:“福金,你担心什么呢,西军与大宋禁军完全是两码事,只要太尉应允,你就大胆的领着。”
完了,李子云低头,朝赵福金快速的吐了几个字,又重新昂首挺胸,抓着赵福金的手,缓缓前行。
赵福金本就生就一副倾城之色,这会儿被火红的篝火映照,白皙的脸蛋泛着红晕,让人惊为天人。
杨得志跟在李子云身后,朝两旁挺立的踏白士大喝:“军号!”
上千踏白士整齐划一怒喝。
“杀!杀!杀!”
震天动地的杀喊声,吓得赵福金禁不住身子微微颤抖,杨得志看在眼里,焦急的大骂:“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怎么教你们的?这不是战场,吓着咱们指挥使夫人了!”
杨得志这一声骂,踏白士们终于也憋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好端端的迎接仪式顿时乱了套,士兵们再也不听指挥,围了上前,只给李子云和赵福金留了一条羊肠小道。
各种惊叹赞美之词从士兵们艳羡的口中蹦出来,只是没了军中惯有的粗鄙,人人都成了文人雅士。
李子云极为得意,也不去责怪将士们,反而呵呵的一路微笑。
“兔崽子们,你们等着本指挥使抬出八抬大轿,到时让你们喝个饱,玩尽兴。”
“酒管足,肉管饱,喜糖管够!哈哈哈!”
“让让,都走不动了……”
李子云和赵福金身后,连羊肠小道都不剩,被士兵们堵得水泄不通。
来到沈放、如月、刘翊、董才、陈龙等人面前,李子云的得意之色才稍稍收敛,他松开抓着赵福金的手,踏前一步,双手抓枪,躬身一拜:“末将踏白军指挥使李子云拜见太尉。”
沈放一直保持着微笑,见李子云行礼,抬手将他托住,笑道:“子云,当初我与婉娘成婚时,阵仗都没今日排面,我之所以摆下如此隆重的仪式,不是给你的,是为了迎接福金小娘子。”
“末将理会得,末将与福金不分彼此,这也是太尉厚爱子云。”
沈放与如月对视一眼,笑道:“你瞧,这小子挺能耐啊,屁股不要,现在脸皮也不要了。”
沈放轻松诙谐的笑谈,让赵福金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之前整个大宋都在传,沈放严厉独断,杀人不眨眼。
虽然在信德府满地的瓦砾中,沈放展示了春风和煦的一面,可他身上带来的压迫感,依然让本是欢喜的赵福金规规矩矩的侧身福了一礼。
“奴家赵福金见过太尉。”
沈放朝如月示意,如月上前,半拥着将赵福金扶起。
沈放这才开口:“福金小娘子,让你虚惊一场了。”
赵福金本就聪慧,见了李子云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屁股开花的模样,显然这里面有善意的谎言,为的是将自己“请”来此地。
不过,如月等人的用心良苦,赵福金很是感激,这一段波折,终于将自己从行尸走肉中解救了出来。
“福金谢太尉的用心良苦。”
沈放也不拿大,身子微微的弓着,小声道:“往后子云胆敢欺负你,我可真动板子了。”
赵福金使劲的憋着笑,又行了一礼,谢过了。
沈放直起了腰身,朝周围热情洋溢的将士笑道:“今日是踏白军指挥使的大喜日子,可是人家说了,要八抬大轿娶回家,那今日的仪式就算……订婚礼,从简了。”
“既然四万大军都已被叫醒了,那就让福金小娘子见识一下真正的西军,诸位将士说,如何?”
“好!”
“好!”
众将士齐声应答。
沈放收回了笑容,恢复了军中姿容:“那就列阵,操演。”
如月牵着赵福金的手,一步一步的沿着破损的登城石阶向城头登去,杨珠珠和范金梅则尾随在后,随时留意赵福金的脚步。
登上城头,景象豁然开朗。
无数条火龙在震天的鼓声中游走。
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塔上,一名赤着上身的大汉在熊熊的火光中挥舞着一面红色的大旗,旗上绣着四个篆字:大宋西军!
城外数万名西军步骑兵在旗手和金鼓的指挥下,不断的变换着阵形。
盛大的变阵搅动着黑夜与光明的变换,光与影在流淌,直教寒冬褪了色,火热滚烫的热枕映红了半边天。
将士们的杀喊声更是震天动地,将金鼓声都掩盖过去。
赵福金渐渐的适应了这种令人胆寒的呼喝声,情绪也被迅速的激发了。
她自小身居禁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直观感受就让人热血沸腾,紧张兴奋得快要叫人窒息。
她发现了李子云的身影。
李子云披着红色的披风,一身火红的山文甲,骑在骏马上风驰电掣,俊朗飘逸又阳刚威猛,哪里还有半点病痛的模样。
赵福金感动得热泪盈眶,心中暗自默念。
我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谢谢你,我的男人。
突然,金鼓的鼓点变得急骤而激昂,数万名士兵在木塔上那面大旗的召唤下,快速向塔前聚拢,纷乱的火龙骤然之间列出了一个巨大的方阵。
贾平登上木塔,挥动着干扁的手臂,大呼一声:“起!”
没曾想,干煸得像块腊肉的贾平,竟然有这等洪亮的嗓门。
四万余名将士齐声呐喊,声震寰宇。
“恭迎福金小娘子!”
“恭迎福金小娘子!”
“恭迎福金小娘子!”
赵福金猛然瞪大了眼,突然掩面失声大哭,接着又朝将士们挥舞着手,泪流满面。
沈放躲在一处城垛子下,并没有露面,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他乐得轻松。
这场激情万丈的仪式,他才是导演,这个世界的人没剧本,而他,信手拈来而已。
同时,他也为城外盛大的变阵操演惊讶到了。
中国人擅长搞大型团体操怕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真可能是汉人基因里自带的功能。
沈放望向狂欢的将士,咧开了嘴。
“夫君,你什么时候带如月去一趟娘子关。”
如月悄悄的挽着沈放的手臂,整个头都埋入了沈放的胸膛里。
沈放逗趣的应景儿一笑,道:“行,我的小娘子。”
如月恐怕至死都认定,娘子关之名,因她而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