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上午。
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顺军主力终于抵达了静乐县南面的静游镇。
大军扎营后,先行一步的刘兴先便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李来亨的临时帅帐。
“都尉!幸不辱命!前面的路都探清楚了!静乐县城里现在乱得很,只有那帮士绅纠集的几千民团在守城,乱哄哄的,根本不成气候。”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件,拍在桌上:“更要紧的是,咱们在外围抓了个舌头!是城里的士绅派往北边去联络姜逆援军的家丁。”
李来亨眼神一凝:“审出来了吗?姜逆的援军到哪了?”
“审出来了!”刘兴先嘿嘿一笑,“那小子是个软骨头,还没动大刑就全招了。他说城里的士绅这几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盼着姜逆的兵来。
据他交代,他和姜逆派出的那个叫王辅臣的前锋接上了头,他走之前,那王辅臣目前应该还在宁化守御千户所那一带晃悠,距离静乐还有百十里地呢!咱们这一路过来,连个姜逆哨骑的鬼影子都没见着!”
“好!”李来亨先是精神一振,但随即有意识到了什么。
王辅臣?难道是三藩时的那个王辅臣吗?管他呢,至少现在李来亨占据了主动。
“兵贵神速,咱们这一夜的苦,没白吃!”
他霍然起身,看着帐内的诸将,下达了最后的决断:
“全军在静游镇休整至午后未时,等一下掉队的弟兄们,也让已经到的弟兄们先好好休整一下!工兵部抓紧时间检修车辆,整理辎重!”
“未时一到,全军拔营,沿汾河北上!务必在今夜子时之前,兵临静乐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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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六月十八日,午后,宁化守御千户所。
这座位于静乐县正北四十里处的军事堡垒,此刻已插上了“兴明讨闯”的大旗。原本驻守在此的大顺守军,在看到那漫山遍野涌来的精锐骑兵后,一箭未发,便打开了寨门,跪地请降。他们之前本就是明军的卫所兵,此刻对着大同来的王辅臣部,没有任何战斗的欲望。
王辅臣策马立在寨门前,看着跪了一地的降兵,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他随手将马鞭扔给身旁的亲兵,“流贼的本地守军就这?一群出身卫所兵的土鸡瓦狗,老子都不屑于收编他们。”
在他身后,是一支粗看之下,足以令任何对手胆寒的军队。
三百名身披重型罩甲、头戴高顶铁盔的家丁骑兵,簇拥着他的将旗。这些人均是一人双马,马鞍旁挂着硬弓、长刀和骨朵,眼神冷厉,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
而在他们身后,是七百名身穿红色鸳鸯战袄、外罩齐腰布面甲的步兵老卒。从装备上看,他们也是一水的正规军配置,红笠军帽下,是一张张黧黑的面孔。
然而,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支“精锐”的底色,早已斑驳不堪。那些步兵老卒虽然披着甲,却大多歪戴着帽子,衣襟敞开,队列散漫,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民居。那些精锐的骑兵们虽然还能维持着纪律,但同样的阵型散漫,对着周围的居民不怀好意地打量着。
“将军,”一名满脸横肉的千总凑了上来,搓着手问道,“这千户所太穷了,库里除了一些陈粮,连个油星子都没有。弟兄们从五寨堡一路急行军赶过来,肚子里早就空了。今晚……这饭怎么吃?”
王辅臣眉头一皱。
这就是他,甚至整个大同镇目前面临的最大困境——没粮。姜总兵起兵仓促,虽然控制了晋北很多要地,但根本没法建立起有效的统治,如果不是大顺之前遗留在大同的军粮撑着,怕是姜瓖早就要主动对清廷光速滑跪了,哪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这几日的行军,也压根就没啥稳定的后勤补给,全靠沿途“就地取食”。
昨夜在五寨堡,就因为那些临时抓来的民夫趁夜跑了一半,导致粮草没跟上,差点引发营啸。为了安抚士兵,他不得不默许部下在堡内“借粮”,这才勉强把队伍带到了这里。
“这宁化所的百姓……多吗?”王辅臣看着远处那些紧闭门户的民居,声音有些干涩。
“不多,也就几百户。”那千总舔了舔嘴唇,“不过属下刚才派人去周围转了转,发现这附近有几个大庄子,看着像是肥羊。”
王辅臣沉默了片刻。
他虽然是个武人,但也知道若是就这么一路抢下去,这“兴明讨闯”的大旗,怕是很快就要变成“比流贼还贼”的骂名了。
但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眼神逐渐变得凶狠的士兵,心中的那一丝恻隐,瞬间就消失了。
不抢,这支军队明天就会散。
“传令下去,”王辅臣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不再看那些民居,“今晚在千户所扎营。各部……自行筹措粮草去。”
“得令!”那千总大喜过望,转身吼道,“弟兄们!将军有令!自行筹措粮草!都给老子精神点,别放跑了一只鸡!”
“吼——!”
原本还瘫软在地的士兵们,听到这话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这才是他们最擅长的“作战”。
……
入夜,宁化所周边的村镇,哭喊声、求饶声、犬吠声,还是能隐隐传到王辅臣的大帐。
“一群废物!”他骂道,“抢个粮都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但他也就是骂骂而已,没有粮食,就没有士气,就算自己勇武过人,也没法打仗。
“王游击,”义父王进朝派来的老家丁低声劝道,“您也别太往心里去,这些穷泥腿子搞不好一个月前还在欢天喜地的迎接流贼,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就算儿郎们闹得实在不像话了,只要能打胜仗,这些许小节,大帅不会怪罪的。”
“胜仗?”王辅臣还是没忍住,“要是流贼在晋北有稍微正经点的军队,咱们这个样子早完了。”
“游击多虑了。”老家丁赔笑道,“那静乐县的士绅不是已经送来密信,说他们已经反正了吗?城里现在都是心向咱们大明的义民。咱们明日一早拔营,急行军半日就能到。到时候大军一到,那就是进城受人跪拜、享福的,哪里还需要打什么硬仗?”
王辅臣点了点头,心中的烦躁稍减,说到底,既然静乐城已经投了这边,流贼也不可能越过静乐城来打自己,那这次南下本质就是次武装游行,实在不行,自己这么多骑兵,转进总是能做得到的。
“也罢。”王辅臣挥了挥手,“传令下去,今晚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别闹得太晚。明日辰时……不,巳时拔营,南下静乐!”
他把出发的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一来是因为今晚这通折腾,明天早上这帮兵肯定爬不起来;二来,既然是去接收地盘,那就不必太过火急火燎,让那帮士绅多等一会儿,才显得咱们姜家军金贵,日后才好拿捏他们。
然而,就在王辅臣看着远处的火光,心中盘算着明日入城后该向那些士绅索要多少“开拔费”的时候。
在静乐县南面的汾河河谷中,一支军队正与王辅臣行军的方向相反,在夜色中疾行。
李来亨一勒马脖,远处静乐县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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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王的形象有点类似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