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悄无声息地在天空之中游荡,皎洁的光却将赵家村纤毫毕现地呈现在坐在屋脊之上的赵铭的眼中。
偶尔被云层挡住了光线,便让那些在月光之下并不显眼的萤火虫一下子暴露了出来,带着屁股上的那盏灯在空中飞来飞去,或者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完全暴露了吧?
微风带着乡村特有的那种清甜的气息在鼻间莹绕,老黄牛吃夜草摆动头颅时清脆的铃当声是那样的清晰。
抬头,便看到盘旋在空中的猫头鹰如同利箭一般地扎下来,然后轻盈地一个横掠,再腾空而起的时候,利爪之上却是已经抓着了一只田鼠。
低头,门房那边却是热热闹闹的,老卢头,钟鹞和丁瘸子三人正在打着纸叶子牌,胖婶站在一边看他们打牌,手里抱着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的是她炒制的松籽,赵铭吃过,挺香。
赵铭看得有些出神。
下头突然起了一些争议,看来是丁瘸子放了炮,而且是一炮双响,而他大概率是想赖账,所以被老卢头和钟鹞两人按着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来,旁边吃着松籽的胖婶笑得身上的肉波浪似的抖动。
岁月静好!
如果能一直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绝对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不管是作为赵程的儿子,还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其实赵铭知道,如果他不是赵程的儿子的话,这世上的风暴早就已经将他卷进来了。
每一次去县里,都能看到县里比上一次又显得凋零破败了一些。
为了筹集到这几场战争的经费,青州已经将税赋都收到了十年之后了,而成年的男子,不是被征去当兵,就是要去服徭役。
只不过二百余万人口的青州,在今年春上的这场战事之中,直接被征发了三十万民夫,以至于青壮年不够,便连妇人也被一并征发了。(前文说到青州只有五十余万,觉得写少了,在这里加一些)
好在这场战事打赢了。
打赢了,绝大部分的人便能够回家,而且多多少少会带回来一些收获。
今天父亲母亲和虎叔跟着那个夏候均一起去了青州。
当然他们告诉赵铭的是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夏候均是赵济的好友,而现在夏候均的另一个朋友得了急病,而这个朋友赵济夫妇和方擒虎也都是认得的,请了不少大夫都没有太好的办法,所以便来请胡三娘去试一试。
一个完美的借口。
赵铭自然大力支持母亲前去救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而且他们这段时间不在家里也好,因为自己要离开了。
有他们在,自己还真是不容易走。
赵程的伤情看来真是不轻松,不然不会找大夫都找到胡三娘这里来了。
他们明明知道胡三娘对他心怀怨愤,
估计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太好的办法,只能走出这一步。
杀了詹台智,即将为赵程挣来了镇北候的名头,可也让为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从眼下看,只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但对于赵铭来说,正是因为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才导致五年之后,因为赵宁之死,而引发了整个青州和镇北军的权力争夺。
不知道这个时间会不会有变化,可现在看起来,大局仍然是按照已定的轨迹在前行。
赵宁一旦死了,自己立即就会被抛上台面,从而引来各方面的觊觎。
所以,走是必须的。
只有跳出这个圈子,自己才能获得主动,才能伸手去掌握这个局,而不是被动地随波逐流,甚至于是任人摆布。
胳膊腿太细了的时候,就不要逞强。
你要硬和大腿去拗,只能是被轻易地掰折,还会被人笑话一声蠢材。
耳边传来轻微的身形跃动带起的风,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掠而起,伸手在屋檐之上一搭,便如同一只灵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屋脊之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赵铭身边,坐在了他的身侧。
柳叶顺着赵铭的目光看向前院那边热闹的景象,
“舍不得了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赵铭仰面朝天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被明亮的月光衬得有些星光黯淡的星河,“有时候离开,也是一种爱!”
柳叶自然是不懂赵铭心中的感慨的。
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手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之上,道:“我爹也去青州了!”
“你爹是青衣卫在这里的头目,夏候均都来了,他自然也要顺道回去一趟!”赵铭道:“没有什么稀奇的!”
“你不生气吗?”柳叶看着赵铭:“如果你不许大娘子去,我想大娘子一定不会去!”
“我以什么立场说话呢?”赵铭摇头:“而且我也能看出来,虎叔跟那人还有香火情呢,他很为难,所以我也不能让虎叔为难不是?”
“可师父将来是要摧毁青州的!”柳叶低声道。
“还不是师父呢!”赵铭哧的一笑。
“也差不了多少了!”柳叶道:“我细看了师父写给我的那几张东西,的确,的确......”
她有些犹豫了。
“的确啥?”
“的确很歹毒!”柳叶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对敌人歹毒,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好!”赵铭歪头看着柳叶:“你没给你妈漏口风吧?你妈精明着呢!”
柳叶哼了一声:“她现在眼中只有弟弟,我这个女儿在她眼中,就是一个不中留的,本来想跟她好好说会儿话,陪陪她的,结果她心不在焉,说不上三句,必然会转到她的心肝儿子身上去,呕着了,不想跟她说了,所以来找你!”
赵铭笑了起来。
“好好陪陪她们吧!我们这一去,也许能衣锦还乡,也许运气不好,客死异乡,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呢!”
“我们当然会衣锦还乡!”柳叶肯定地道。
“哟,你比我还有信心呢!”赵铭笑道。
“就赁我们两个人现在的本事,就算是去当个杀手,那也是最厉害的杀手!”柳叶道。
如果是去当个刺客,杀手,赵铭确信自己和柳叶还真能做到最好,可惜这不是他要走的路。
而他要走的路,拦在他面前的敌人,一个比一个强大,而且还不是武道修为高就能轻松战胜的。
当然,武道修为高了有一宗好处,那就是当真事不可为了,脚底板抹油逃之夭夭还是要更方便一些。
真想要做到来去自由,怎么也要炼到程志那种炼神化虚的水准吧?
自己隔这个,还有着相当的距离呢!
“十天之后,我们走!”赵铭道:“做好准备吧!”
“也没啥可准备的!”柳叶道:“你不是说不要露半点形迹吗?我要是在家里收拾,岂不是会让娘起疑心?”
“也对!那就多陪陪他们,帮他们做点事吧,这一别,短时间内是见不到了!”
说完这句话,赵铭便如同一条蛇一般地从屋脊之上滑了下去,落地之后,已是换了一张笑脸,蹦蹦跳跳的向着前头门房之处跑去。
“几位叔伯,算我一个!”他大叫起来。
“阿铭,你会玩纸牌吗?”胖婶笑问。
“这么简单的东西,一看就会!”赵铭傲然。
丁瘸子一脸奸诈相:“阿铭,咱们可是玩钱的,筹码还不小哦!”
赵铭从怀里摸出好几个银角子,往桌上一放,“丁叔,够吗?”
“够了够了!”丁瘸子大喜过望,眼神儿在那几个银角子梭来梭去。
“洗牌,洗牌!”赵铭对钟鹞道:“这一局,却是钟叔您是闲家,我做庄。”
这一世,赵铭还真没有玩过牌,可他上一世,时间却几乎都泡在这些吃喝玩乐的把戏之上,不但精,而且还诈。
钟鹞看着赵铭熟练的洗牌手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的光。
四圈下来,丁瘸子和卢一定已经是输得面如土色。
哪怕就是一个铜板一胡,可也架不住赵铭每一牌都是超级大胡。
连坐十余庄之后,已经是将卢一定和丁瘸子两人口袋里掏空,可怜丁瘸子看着赵铭加入战团,本来是打定注意要在赵铭身上捞一把,不想这一下连底裤也输得一干二净。
赵铭连接坐庄,连带着闲家的钟鹞也白赚了不少钱。
看着老卢头和丁瘸子已经身无分文,赵铭大笑着推牌而去:“明天再来,卢叔丁叔,明天可得把本钱备足!”
几人无语,看着赵铭提溜着一大串铜钱扬长而去。
“阿铭什么时候学会的玩牌?”钟鹞疑惑难解,“平时他不是在练武,就是在看书,从来没看他玩过这个啊?”
“说不定他看的书里就有这些东西!”丁瘸子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偷鸡不着蚀把米啊!”
“明天还来吗?”
“来个屁,我输光了!”丁瘸子哭丧着脸道。
“我可以贷给你,九出十三归!”卟卟吐出松籽的胖婶笑咪咪地道。
“才不找你个吸血鬼贷!”丁瘸子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钟鹞:“钟哥!”
钟鹞翻了一个白眼:“借钱赌博,万万不行!”
丁瘸子转头看向卢一定,老卢头转身便走。
“真是一点义气也不讲啊!”丁瘸子在身后骂骂咧咧。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铭既不练武,也不看书,白天里,陪着钟鹞给园子里松土,施肥,跟着丁瘸子驯牲口,铡草料,洗洗涮涮,到了做饭的时候,便去帮着胖婶子洗菜切菜,吃过了饭便去跟门上的老卢头唠嗑,而到了晚上,便大叫小叫地跟着几人打牌赌博。
打纸叶子牌输光了的丁瘸子不服气,终是找胖婶子贷了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然后强烈要求换了别的玩法,掷色子。
当然,再一次输得精光。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新一天的重复。
在家里几人看来,赵铭这些天的放纵,应当是赵济夫妇和方擒虎的离去,让他感到轻松,他们在家的时候,可都是逼着赵铭不是在练武,就是在读书,辛苦得很呢!
能让赵铭轻松几天,也是一件不错的事跟。
赵济他们几人去青州,回转也最多一个月,到时候,赵铭便又要回归过去那种辛苦的生活了。
让可怜的娃子轻松一个月,便当是放假了。
自从差点溺水身亡之后,赵铭便懂事得让人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