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在远处的山头之上隐没脸庞,只将最后的金黄映照在乐陵县的城墙之上。
从城门到城头,再到城楼,然后一点点地从城楼的屋脊之上消失,最终只剩下了山头之上那一片红彤彤的云彩。
蹄声得得,赵铭与柳叶两人策马并行于回家的路上。
两个人都挺兴奋。
赵铭开心啊!
詹台智完蛋了,关键是慕容恪也完蛋了。
特别是慕容恪的完蛋,给赵铭带来了最大的惊喜。
因为这意味着詹台明容这个小娘匹在绣衣司里最大的靠山已经没有了。
上一世,詹台智死了,但慕容恪没有死。
云州势力虽然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并没有像这一次面临着覆灭危机,因为那个时候,慕容恪还在。
所以詹台智被追封了亲王,并且这个爵位也由詹台明礼给承袭了。
而詹台明容则在慕容恪的庇护之下,在绣衣司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这一次呢!
赵铭放声大笑起来。
慕容恪死了,四方城要清算詹台智一族,要拿回云州,詹台明容这个小娘匹,只怕马上就要沦落为丧家之犬,比自己还要不如呢!
赵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小娘匹,好歹别落在我手里,不然也让你尝尝被一刀斩下脖子的滋味。
“你笑什么?”
突然的莫名其妙爆发出来的大笑,把身边的柳叶吓了一跳。
“开心!”赵铭道:“想到了一个仇人倒了大霉,便不由得喜不自胜了!”
“你有什么仇人吗?”柳叶皱眉思索了片刻:“你最远也就来乐陵县,平时连村子也没有出,哪里来的仇人?”
“梦中!”赵铭认真地道:“在梦里,她砍了我的脖子。”
柳叶打量着赵铭:“你是不是病了?”
“你才病了!”赵铭哼了一声:“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呢,又找了一个好师傅,我发现你还真会见缝插针呢。现在你既是虎叔的弟子,又成了我叔父的弟子,叔父是炼神化虚的高手,虎叔离这一步也不远了,你以后完全可以横着走了,谁敢惹你啊!”
柳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不像你这么好命,只能自己努力喽!”
赵铭笑着道:“柳叶,你真要跟我走吗?这可是要吃大苦的,不像在赵家村子里了。在家时时好,出门步步难啊!”
“我要不跟你走,我觉得你叔父会杀了我!”柳叶小声道。
“胡扯!”赵铭呸了一声。
“才不是胡扯呢!”柳叶凑近了赵铭,低声道:“你要做的事这么隐秘,我又知道了这么多,要是不跟着你一起走,你那个为了报仇连太监都去当的叔父,会容许我这么一个意外在外头飘荡?肯定就要一了百了!”
赵铭嘿了一声,有些说不出话来。
以程志的性格,只怕还真做得出来。
一个连小鸡鸡说割就割的人,心态是何等的坚毅。
当然,说得不好听一点,那就是偏执。
“所以,我一直以来,就必须坚定地表现出与你站在同一条线上,以你为所有事情的中心,只有这样,你那个说事儿从来就不避我的叔父才会放过我!”柳叶叹口气道:“从第一次见他,听到你们那些事之后,我就知道必须要这么做了!”
“你跟你爹妈说过我已经知道我身世的这件事了吗?”赵铭问道。
“你说呢?”柳叶斜眼看着赵铭。
“你没说!”赵铭肯定地道。
“想了好久,还是没敢说!”柳叶摇头:“你那个叔父太恐怖了,爹娘要是知道了,必然会有所表现,说不定到时候就牵连了他们,让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不到你心思这么慎密!”赵铭感慨地道,“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以后我要小心些你,要不然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
柳叶卟哧一笑:“你还说我呢!真要论起来,你才是那个心思最深沉的人。你爹娘,还有虎叔,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我也不想牵连他们啊!”赵铭叹口气道:“柳叶,这一走,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我也得多些倚仗啊!”柳叶道:“你叔父也就是看出了我这重心思,所以才答应教我一些真本事。”
摸了摸怀中的几张纸,柳叶嘴角又荡漾起微笑。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上面记载的东西,已经让柳叶欣喜若狂。
而这几张纸,只不过是程志在邸报馆里随手担了几张纸写给她的。
程志没有说错,他不管是医术还是毒术,都不是胡三娘可比的。
哪怕他随便教自己一些东西,也够自己消化好久的。
以后肯定还会再见面的,自己先得将他教的这些东西学会、学精,还要举一反三,唯有如此,才能从他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
如果真成为了他的弟子,未来可就真可期了。
这世道,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但学上身的本事,才是真正属于自己,可以倚仗的。
“回去之后,咱们是不是就要准备跑路的事情了?”柳叶问道。“这可不容易呢!”
“我知道!”赵铭道。“回去之后,万万不能露出半点端倪!虎叔他们可都精明得很。今天叔父给你的这些东西,你也不在庄子内展露,娘可是懂这些的,要是被她看到,只怕马上就能猜出一些东西来!”
“我晓得!”柳叶一抖马缰:“要不要再比一比谁跑得快?”
“嘿嘿,丁叔可是手把手教的我,你每一次都输,还没有心服口服?”
“输不打紧,关键是每一次我都有所长进啊!”
“你这心态好!”
“走!”
一个走字落地,柳叶已经闪电般地窜了出去。
“又耍赖!”赵铭大笑:“便让你五步又何妨?”
两人的大笑之声,随着晚风在天地之间飘荡。
赵家村子,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是让整个村子陷入到了极其凝重的气氛当中。
夏候均。
钟鹞、胖婶、丁瘸子、卢一定,包括柳大山两口子都聚集在大厅之外,有些紧张地看着厅内。
屋内,胡三娘脸色阴沉如水,抿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家主在东平郡城头,为了减少军队的伤亡,尽快地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与詹台智单挑决斗!”夏候均沉声道:“一战之下,虽然阵斩了詹台智,但本身也受伤极重。当时为了稳定军心,又强自压下伤势。”
“有没有生命危险?”方擒虎沉声问道。
夏候均瞟了一眼胡三娘:“生命危险倒不至于,可于家主身体而言,终是有大害!三娘,在这方面,放眼整个青州,没有一个人能比你更精通的了。”
胡三娘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天下之大,能人奇士寸出不穷,以赵刺史如今之威名,便是想请京城的御医,那也不过是一个口讯而已,三娘不过一乡村愚妇,实不敢奉夏候将军之命!”
夏候均脸色一黑:“这件事哪里能让外人知晓?便是军中,知道家主重伤的,也没有几个人!”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胡三娘霍然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内里行去。“这等机密之事,焉能让我们知晓!”
看着胡三娘已经走到了内门入口,夏候均大喝道:“三娘,你要看着家主遭难而弃之不顾吗?”
胡三娘回头,厉声道:“夏候将军,你莫非忘了,我这一身医术,学自谁人吗?你是要我用从娘子那里学到的医术,来救一个害了她性命的人吗?”
听到胡三娘的话,夏候均的脸色顿时完全垮了下来:“当年之事,是是非非,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你不清楚,可我们很清楚!”胡三娘深吸一口气道:“夏候将军,请回吧!”
夏候均转头,看向方擒虎,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央求:“老虎!”
方擒虎叹了一口气,道:“三娘,阿铭已经没有了亲娘,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阿铭的亲爹,是阿铭在这个世上血缘是亲近的人了。咱们总不能看着,这个跟阿铭最亲的人出事吧?”
胡三娘的脸顿时涨红了,想要说什么,却又用力地忍住了,只憋得脸通红。
“对啊,三娘,当年的事情先不论对错,家主终究是铭公子的亲生父亲啊,你难道就不能看在铭公子的份上出手吗?”夏候均接着道。
外间响起了清脆的马蹄之声,顷刻之间,便有脚步声响起,赵铭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
“咦,大家都聚在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柳大叔,王婶子,你们也来了啊?”
“没事没事,铭公子,你回来了啊,家里来客人了!”柳大山干笑着道。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地转向了门口,看着大步而入的赵铭。
赵铭一脚跨进门槛,一脚还在门外,看着屋里那人,整个人却是僵住了。
夏候均。
他当然是认得的。
只不过,他应当不认得。
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在微僵之后旋即恢复了正常,他走进了堂屋:“爹,娘,虎叔,我回来了!”
打过招呼,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夏候均,又将目光落在了赵济身上。
赵济咽了一口唾沫,道:“阿铭,这是父亲昔日认识的一位朋友,今日路过赵家村,便来探望为父,来来来,为父给你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