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绝望地转过身来,看着对面不疾不徐缓缓走过来的詹台明容。
从小就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赵铭,在这几天的逃亡之中,早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能跑这么远,只不过是对活下去的强大欲望支撑着他而已。
可当他发现自己走上的尽然是一条绝路,前头便是百丈悬崖,崖下乱石嶙峋,湍急的水流轰隆隆流过,撞在乱石之上,声声巨响之中水花飞溅而起,看看都让人头晕目眩的时候,整个人顿时便垮了。
前是绝路,后有追兵,撑着的这一口气,顿时便散了。
结束了,逃了这几日,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哦,对了,其实在这些人抵达赵家村的时候自己应该就死了,只不过对面这个女的,还要钓夏候均这条大鱼,这才又让自己多活了两天。
看起来,在这个女的心里,夏候均还要比自己更重要一些。
自己还真他娘的不算是个啥东西啊!
当年估计自己能出生,就是一个意外,所以也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当个玩意儿养在外头。
现在呢,听起来好像成了一个什么重要人物,但对面这个女的,压根就没有把自己当根菜,只想要自己的脑袋去达成她的交易。
自己,还真是一个悲剧。
既然非死不可,赵铭反而平静了下来,没有那么怕了。
夏候均先前有一句话听起来很是无情,但细细想起来,却还真有几分道理。
早死晚死,都是要死。
反正都是死,总得死得体面些。
他抬起头来,看着走近的女人。
女人头上的幕苙不见了,也不知是与夏候均相斗的时候被打掉了呢,还是在追自己的时候嫌碍事给丢掉了,赵铭总算是看到了这个女人的模样,不至于死了也不知道杀自己的这女人的模样。
虽然对方是个女的,虽然这个女的个子不高,大概只到赵铭的下巴处,但看过先前对方与夏候均相斗的那一瞬间的表现,赵铭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困兽犹斗,自取其辱的必要。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的长这副模样啊!
圆团团的一张小脸让对方显得格外的年轻,满头的小辫子被一条抹额束在头上,抹额的前方,硕大的一枚祖母绿的宝石映射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富贵,一双大眼睛灵动异常,嘴角处一点美人痣,此刻嘴角带笑上扬,那粒美人痣便更明显了一些。
如果不是手里提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弯刀,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有些煞气逼人,当真便是一副邻家小妹妹的模样。
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样子。
“你今年多大啊?”赵铭问道。
詹台明容愕然止步,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赵铭,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问出来这么一句话。
在她得到的情报之中,赵铭就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乡村小儿,也许这就是镇北候府给他的定位,活着就好,压根儿就不必用心培养,免得将来有什么后患影响到候府的稳定。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她见得多了,当然不以为异。
像这样的一个没有多少见识,更没有多少本领的家伙,詹台明容本以为对方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会卑躬屈膝,叩头求饶的。
其实她还真想看到这一幕。
毕竟眼前这人再不成器,那也是镇北候赵程的儿子啊。
想想这些年来,死在赵程手里的大凉英雄豪杰,詹台明容就很想看到赵程的儿子在自己的面前像狗一样乞求性命。
折辱一番再杀了,更让人心情畅快。
不过现在看起来,自己的这个想法,只怕要破产了。
“你要死了,不求饶,还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吗?”她笑着提起弯刀,顶在了赵铭的额头,一丝鲜血从刀尖渗了出来,也迫得赵铭不得不抬起头仰视着她。
“求饶有用吗?”赵铭问道:“求饶你就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吗?”
詹台明容摇摇头。
“不能!”
“那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赵铭道:“虽然我不想死,可真要死了,总不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笑话。”
小丫头!
詹台明容嘿了一声,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看她了?
这样看她的人,现在坟头草都要比人都高了吧。
“你可以试一下,万一我心情好呢!”她微笑着道。
“你多大了?”赵铭继续问道。
詹台明容脸上笑容慢慢敛去,缓缓地道:“今年二十了!”
赵铭点点头:“我二十岁一事无成,你二十岁,却掌握着大凉的绣衣司,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啊!像你这样的人,想来不管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有着极强的目的性,而且为了达到目的必然是百折不挠的,所以怎么可能为了什么心情好不好就饶我一命呢!你不想杀某人的时候,便是其再自寻死路,你也会找个理由让他活下去,你要杀某人的时候,只怕对方再有背景有能耐你也会千方百计地取了其性命,所以,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倒了解我!”詹台明容有些讶然,当真想不到这个家伙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
“不是了解你,是了解你们这类人!”赵铭叹口气道。“在镇北候世子死了,我奇货可居的情况之下,你还是要杀我,那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能让我做一个明白鬼吗?我可不信那个什么赵四手里拿了你的把柄便能威胁你。”
“还真是!”詹台明容道:“我哥哥落在了赵四的手中,他虽然既无能又贪财又好色,可我却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要死了,家里可就断了传承了,亲王这个位子就要被皇帝陛下收回去了,那陛下可是高兴得很。拿你的脑袋去换我哥哥,这便是赵四的要求!”
“原来如此啊!”赵铭叹道:“还有呢?你这样的人,甘心被人利用,当人的刀子?你肯定是不甘心的,必然要在这件事情之上展开,既达到救你哥哥的事情,又能够为你们大凉谋得更多的好处,毕竟这样的机会,只有这样一次或者也是唯一的一次!”
詹台明容笑了起来:“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不愧是镇北候的种,即便是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培养,可骨子里仍然不一般啊。本来我还觉得杀你只不过是这一件事的引子,现在看起来还真是没有错,要不然以你的这种资质,真进了镇北候府,以后只怕又会成为我们大凉的劲敌。”
“果然还有别的算计啊!”赵铭道:“能跟我说说吗,让我做个明白鬼!”
“赵公子,别想拖时间,没有人来救你!”詹台明容道:“我来的时候,方擒虎已经死了,夏候均的确本领不俗,但想从我的那两名部下的围攻之中也是不可能逃出去的。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为了谋划这件事,瘦了多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都小一圈了!”
“我知道要死了,只要死得明明白白!”赵铭道。
詹台明容笑了笑:“好,虽然今天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对你的感觉还真不错,便说与你听听。这一次的行动,第一重目标便是杀你和夏候均,这是赵四与我交易的目的,杀了你,他有更大的可能被过继给镇北候作为世子,杀了夏候均,青衣卫就会毫无悬念的落入他的手中。”
“第二重目标呢?”
“第一重目是赵四的心愿,当然我的心愿不仅仅满足于此!”詹台明容点头道:“所以,我通过另一个渠道,将这次交易的内容,有选择性地透露给了另一个人!你能猜到是谁吗?”
赵铭沉思片刻:“我先前听到夏候均与虎叔说了一个豫州李氏的人,他是镇北军的副帅,李儒!”
詹台明容赞叹地看着赵铭:“果然天资聪颖啊,赵程居然舍得把你丢在山沟里自生自灭,当真是暴殄天物。你说得不错,正是李儒。镇北候世子死了,镇北候又因为多年辛苦征战,伤痕累累,身体并不好,要不是他有炼神化虚的武道修为,早就垮了。”
“镇北候的身体很差吗?如果他还能撑下去,估计也不会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吧?”赵铭问道。
“中平十八年,他与我父亲在东平郡恶斗,虽然那一仗我们输了,我父王更是身殒当场,但赵程也身受重伤,再无复原的可能!我大凉的英雄,岂会被赵程白白杀死!赵程能拖到现在还没有死,已经是很出人意料的了。嘿嘿,说远了,作为镇北军副帅,李儒是可能也有资格获得镇北军的控制权的。对于李氏来说,这些年来,他们在镇北军身上投入的可是海量的资财,现在没有了世子这根联系两大家族的纽带,那么拿回去也是应当应份!”
“所以你们与赵四的交易,会被李儒拿到证据!”赵铭道:“如此一来,李儒与赵四必然会暴发激烈的冲突,甚至于是镇北军中的李氏势力与赵氏势力为此事而展开正面的斗争。”
“正是如此!”詹台明容抚掌道:“如此,镇北军必乱,青州必乱,这于我大凉是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我们被镇北候打压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你说我是不是很高兴?”
“一箭三雕,难怪你年纪轻轻,便能掌管绣衣司!”赵铭心服口服:“好了,我没有别的什么可说的了,你动手吧!”
看着伸长脖子的赵铭,詹台明容讶异地道:“你不恨我吗?不替镇北军可惜,不替你父亲可惜吗?”
“我不恨你,倒是恨赵程!”赵铭平静地道:“所以你弄垮了他们,我也很开心啊!”
詹台明容点点头:“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这件事你非死不可,我还真想带你回去了!赵公子,我下手利落一点,下一辈子,投胎选着点儿!”
“好!”赵铭闭上了眼睛。
弯刀带着寒光如同闪电一般在空中闪过,赵铭的头颅猛然跳了起来,一腔热血喷涌而出,詹台明容一伸手抓住了赵铭的脑袋,同时飞起一脚,将赵铭无头的身体踢得飞了起来,向着崖下落去。
站在崖边,看着如同石头一般坠下河道,溅起一股水花的无头尸体,赡台明容微微躬身,随即收刀提首,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