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都督府正堂。
气氛异常压抑。官员们分列两侧,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空着的主位和站在主位旁、面色冷峻的张飞与简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孙资站在队列前列,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平静,心中却暗自得意,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如何措辞,如何一步步将州政大权揽入手中。
他认定刘备还未苏醒,今日之会,必是张飞、简雍支撑不住,要向大家摊牌。
巳时正,鼓声响过。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将由简雍或张飞代为主持时,后堂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在两名亲随的护卫下,缓步走出。
他面色略显苍白,身形似乎也比往日清减了些,但腰背挺直,步伐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安然坐于主位之上。
正是刘备!
刹那间,满堂皆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张熟悉而又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脸上。
孙资脸上的从容和得意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身后的几位联名上书的士族代表,更是面如土色,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张飞环视一圈,将众人惊惶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一阵快意,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刘备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我偶感不适,卧床数日,闻听州中诸事繁杂,皆赖诸位同僚辛苦维持。今日觉得好些,特来与诸位一见。”
孙资猛地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身道:“都……都督安然无恙,实乃并州之福,我等欣喜不已。”
他感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哦?是吗?我听闻,近日州中有不少流言,说备已伤重不治,还有人上书,打算请朝廷委派并州乡贤代为主持州政?”
孙资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与刘备对视:“此皆无知小民妄加揣测,下官等亦深感愤慨。我等上书实是因忧心州事,绝无他意,望都督明鉴!”
“忧心州事……”刘备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彦龙与诸位之心,我已知之。”
他停顿了一下,堂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随即,他的语气陡然转厉,直指孙资:“那么,孙别驾可否告诉备,你派人密通幽州,欲借曹丕之力,里应外合,这又是为何心?!”
此言一出,孙资如遭雷击,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都……都督!此……此言从何说起!绝无此事!定是有人诬陷下官!”
“诬陷?”刘备尚未开口,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堂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军士押着一名身着囚服、脸色苍白的汉子走了出来。
那汉子身上带着伤,步履蹒跚,但眼神却异常复杂,既有羞愧,又有一丝决然。
孙资看到此人,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比方才见到刘备现身时还要惊骇。
此人正是那夜行刺的死士之一,名叫李七,是孙资暗中培养的心腹。
刘备看向李七:“李七,你将方才对备所言,在此堂上,当着诸公之面,再说一遍。”
李七不敢看刘备,他挣扎着站直身体,声音带着痛楚和愤怒:“孙彦龙,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吗?”
孙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你……你这逆贼!休要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
李七惨笑一声:“建安八年,我为你刺杀仇家,胸口中箭,险些丧命,是你找医官救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可你……你却让我们去送死,去行刺刘都督这样的仁德之人!”
他转向堂上众人,控诉道:“那夜行动前,是孙资亲自在后院密室交待,说刘都督压制士族,断我等根基,必须除去。”
“他给了我们都督巡视州狱的路线,还有淬毒的匕首!他说,事成之后,幽州曹公会接应我们,并许他孙资为并州之主!”
“你胡说!一派胡言!”孙资状若疯癫,想要扑过去,却被甲士死死按住。
李七不理他,继续道:“我被张将军擒获,自忖必死。可……可刘都督醒来后,得知我等皆是受蒙蔽或是被胁迫,并未立杀,反而让医官为我等疗伤。”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都督对我说,性命可贵,忠义难得,莫要为人利用,枉送性命,辜负家中老母倚门之望……”
他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猛地跪倒在地,向刘备重重磕头:“都督!李七有眼无珠,助纣为虐,伤及都督贵体,罪该万死!”
“不敢求活,只求死前揭穿此獠真面目,以报都督不杀之恩,亦让我等兄弟死个明白,非是死于私怨,而是死于国法!”
这番话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堂上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人证物证俱在,孙资勾结外敌、行刺上官之罪,已是铁证如山!
孙资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备看着跪地痛哭的李七,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他深吸一口气,对张飞和简雍道:“将孙资押下去,严加看管。李七虽幡然醒悟,然其行刺之罪,亦不可免。暂且收押,待案情审结,一并依律处置。”
甲士将失魂落魄的孙资和叩首不止的李七带了下去。
刘备的目光再次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官员,沉声道:“诸公都看见了?孙资之流,为一己私利,不惜勾结外寇,祸乱州郡,几致我并州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国法难恕!”
“备受陛下重托,都督并州,首在安民,次在御外。凡有利于此者,虽布衣寒士,备必重用之,凡有害于此者,虽世家豪强,备亦不容情!”
“望诸公以此事为鉴,恪尽职守,同心协力,共保并州安宁,勿负朝廷,勿负百姓!”
众人心思不一,但仍然齐声应道:“谨遵都督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