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命人将战场打扫干净,一行人先回了晋阳城,还未进府,就见得王昶恭候在路旁。
刘备面上微笑,翻身下马,温言问道:“文舒先生何以至此?备甚惶恐。”
王昶闻言,不敢抬头,声音还有些颤抖:“昶在此恭迎国公回师,恭贺国公大获全胜,一举剿灭山匪,更挫幽州锐气,实乃并州之幸,河北之福。”
王昶已经得知,刘备此番攻灭山中盗匪,还顺势击溃了幽州方向来的援兵。
哪怕没拿到自家和幽州往来的证据,想要处置他,也不过是顺水成舟之事。
更别提,今早已有家奴来报,家中几处府邸、产业已被官兵围住,显然是防着自己或是家中其他人行冒险之事。
事到如今,也只能希望这位蜀国公能如同传言中一样仁德,看在自己先前主动配合的功劳,能放过自家一马。
毕竟,祁县房的王凌谋逆,已然让王氏折损大半元气,若他这支晋阳房再被连根拔起,那太原王氏,可就真的要在他们这一代手中彻底倾覆了。
刘备闻言,缓缓扶住王昶,真挚道:“文舒不必如此多礼,更不必惶恐。备既为并州都督,剿匪安民,分内之事罢了。”
“此地非谈话之所,若先生有事,还请移步府内详谈。”
说罢,便执起王昶的手臂,将他引到府内正堂。
进入灯火通明的正堂,刘备屏退左右,只留简雍在侧。
他请王昶坐下,自己也于主位落座,并不急于开口。
王昶如坐针毡,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行大礼拜下:“国公仁德之名行于天下,今日草民来此,唯望国公允太原王氏一条生路。”
刘备笑道:“文舒何出此言,你王氏的生路又何须我来允诺呢?”
王昶见刘备浑然不接招,心下一横,勉力说道:“近日,族内有不孝子弟,不顾朝廷恩德,私下与贼匪往来,险些酿成大祸,昶深感惭愧。”
“然,自王凌案后,我王氏阖族上下田产、家资已去大半,如我等,已如守户之犬。还请国公念在昶先前通报消息之功,不敢求宽恕,只求能全家族绵延之望。”
刘备闻言,正色道:“文舒此言差矣。王凌谋逆,涉案之人财物,收归公中,乃是汉律所定,安敢妄言。”
“你王氏世受国恩,不思回报,先有谋逆君上之大逆,后有窜同盗匪之恶行,凭你微末之功,岂能奢望我就此放过?”
“似你王氏这般,根基深厚却屡生事端之人,若是我维护于你,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同天下人交代?”
王昶面色灰败,知道面前这位蜀国公、持节、并州都督不是个能糊弄的,只得再次行礼,哀切道:“敢问国公意中将如何处置王氏?”
刘备起身走到王昶身前,将他扶起,劝慰道:“文舒不必太过忧心,对王氏,陛下同我早有交代。”
王昶抬头,重拾几分希望:“不知陛下有何示下?”
刘备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王氏全族,田产卖于官府,人丁入洛,便可免去族灭之危。”
“陛下会赐宅安置。族中子弟,可凭才学参与科举,入太学、实学馆。至于并州田产,除必要祭田与家用外,其余尽数捐输朝廷。”
王昶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这……这是要断我王氏根基啊!”
“先生不必惶恐,相比邓、郭二家几近灭族,王氏是断根,还是新生,全在先生一念之间。”
刘备的声音依然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留在并州,王氏终将难逃清算。迁往洛阳,至少能保全族人,重头开始。”
王昶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终于艰难开口:“若……若昶不从呢?”
刘备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文舒觉得,并州军中,可还有王氏子弟?朝廷各衙署内,可还有王氏门生?”
这一问,让王昶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滑落。
“昶谨遵钧命。”
刘备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文舒能想通就好。三日后,我会派人协助清点家产。一月之内,完成迁族。”
“一月?”王昶猛地抬头,“这未免太过仓促!”
“并州局势,等不起。”
“文舒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王昶默然良久,最终深深一揖:“昶……明白了。”
王昶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不到一个时辰,门房便匆匆来报:“家主,孙彦龙公与令狐孔叔联袂来访,神色急切。”
王昶苦笑一声,心知消息已经传开。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强打精神:“快请至书房。”
孙资与令狐邵同时踏入书房。
孙资的恩师便是王允,令狐家和王氏更有姻亲之好。
“文舒!外间传言可是真的?蜀国公要你王氏举族迁洛?”令狐邵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孙资在旁附和:“文舒,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此,我并州士族如何自处?”
王昶看着这两位多年的盟友,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彦龙兄,孔叔兄,传言非虚。蜀国公已当面告知于我,令我王氏一月之内,清理并州田产、商铺,举族迁往洛阳。”
令狐邵猛地站起:“这如何可能!他这是要逼死你王氏吗?文舒,你可曾据理力争?我等着可联名为你上书!”
“不答应又能如何?”
王昶的声音带着苦涩:“你们以为我愿意吗?”
“先是逆案,如今又牵扯进这通敌疑案,刘备手握雄兵,证据在握,我若不从,等待我王氏的,就不是迁族,而是灭门了!”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孙资和令狐邵都沉默了。
孙资长叹一声,语气沉重:“文舒……苦了你了。如此看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保全了族人,留下了种子。”
令狐邵也颓然坐倒,喃喃道:“难道……难道我等基业,在朝廷眼中,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王昶反而劝慰两人起来:“时代变了……彦龙兄,孔叔兄,听我一言。蜀国公召见之时,姿态放低些,配合些。只要我们不再成为麻烦,或许家族还能延续下去。”
孙资与令狐邵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