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王昶强撑着笑容将刘备送至府门外，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只盼张飞那边莫要查出什么要命的东西。
刘备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拱手告辞，仿佛方才席间那雷霆一击并非出自他手。
回到暂住的官邸，刘备并未歇息，而是与简雍在书房等候。
简雍低声道：“国公，翼德将军此去，或能撕开并州一道口子。只是，若真牵扯过深，恐逼得王氏狗急跳墙。”
刘备摆了摆手，说道：“并州北临曹丕，内有权豪，匪患丛生，乃是河北局势之关键。陛下在洛阳推行新政，根基未稳，河北绝不能乱。”
“对王氏，既不能一味怀柔，令其轻视朝廷法度，亦不能逼迫过甚，致其铤而走险。”
“今日之举，便是要让他们明白，备虽持陛下雷霆之威，却亦愿给他们一条洗刷前尘、戴罪立功之路。关键在于，他们是否识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一切如何，还需等三弟回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已是深夜，院外终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张飞那洪亮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大哥，俺回来了！”
“进来。”刘备道。
张飞推门而入，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豹眼圆睁，抱拳道：“大哥，事情办妥了！那群鼠辈，果然没跑远，在离庄子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被俺老张逮个正着！”
“详细说来。”刘备示意他坐下。
张飞抓起案几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灌了几大口，抹了把嘴才道：
“俺赶到那庄子，王家的管事支支吾吾，只说被抢了些粮食布匹，伤了几个庄客。俺查看现场，痕迹颇新，马蹄印杂乱，往太行山方向去了。”
“俺就带着弟兄们一路追下去，那伙贼人果然没什么章法，在山坳里歇脚分赃，被俺们一个冲锋就打散了，宰了十几个，活捉了五个带头的。”
“可问出什么？”简雍关切地问。
张飞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嘿！起初那几个贼骨头还挺硬气，吃了俺几拳脚，才肯开口。”
“他们确实是从太行山下来的，不过，可不是什么流窜的小股毛贼，是跟着一个叫陈彪，绰号‘一阵风’的家伙。这陈彪，据说是当年张燕的旧部，在太行山里也算是一号人物。”
刘备与简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当年张燕投降曹操后，太行盗匪便四散，如今张燕随曹氏北遁幽州，这帮人居然打着他的旗号在太行山落草，想来不是无知，就是真有凭仗。
“还有呢？”刘备追问。
张飞压低了些声音：“大哥，你猜怎么着？据那几个俘虏交代，他们这次下山，就是冲着王家那处庄园去的，动手之前，似乎有人给他们透过风声，知道那庄子守备不算森严。”
简雍眼中精光一闪：“翼德将军，此言当真？他们可说了是谁透的风声？”
张飞摇了摇头：“那几个小喽啰说不清楚，只道是陈彪接的头。但俺觉得，这事蹊跷。”
“王家在并州势大，寻常山匪避之唯恐不及，怎会轻易去捋虎须？除非……嘿嘿。”
他虽未明说，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刘备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张飞带回的消息，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
王氏与太行山匪之间，恐怕并非简单的受害与加害关系，很可能存在着某种灰色地带，甚至是默契与勾结。
王凌事发，王氏献产表忠，内部难免有怨气，或是某些旁支旧部与山匪的联系并未完全切断，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亦或是……有人想借山匪之手，给初来乍到的自己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自己反应如此迅速强硬。
“三弟，那些俘虏现在何处？”刘备问。
“都捆结实了，关在军营里，由咱们的人看着，保证万无一失！”张飞拍着胸脯。
“好。”刘备点头，“此事你办得妥当。暂且不要声张，尤其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抓住了活口，更不要透露他们供出了陈彪和可能的内应。”
张飞有些不解：“大哥，为何不趁热打铁，把那王昶叫来对质？”
简雍在一旁解释道：“翼德将军，此时对质，王氏必全力否认，甚至可能反咬一口，说我们屈打成招，构陷士族。我们手中仅有几个匪徒的口供，证据尚不充分。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刘备接口道：“宪和所言极是。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有了这些活口和线索，我们便占了先机。”
“接下来，我们要弄清楚，这陈彪在太行山内究竟有多大势力，他与王氏，到底有何关联。”
“更要借此事，让王氏清楚，他们已无路可退，唯有与我们合作，彻底肃清匪患，方能真正洗脱嫌疑，向陛下证明他们的忠诚。”
他站起身，语气坚定地说道：“这太行山，之后咱们肯定要去闯一闯。不过，不能冒然以大军压境，那样只会逼得他们化整为零，隐匿更深。”
“三弟，你挑选一批机警可靠的斥候和熟悉山地作战的老兵，由你亲自带领，带着那几个俘虏作为向导，设法摸进山去，找到陈彪的老巢。”
“记住，首要目标是探查虚实，弄清其内部情况和与其他势力的关联，非必要，不可轻易接战。”
张飞一听有仗打，还是这种深入虎穴的任务，顿时精神百倍。
他摩拳擦掌道：“大哥放心，这事包在俺身上！定把那太行山里的沟沟坎坎都给他摸清楚！”
刘备转身，看着张飞，郑重叮嘱：“三弟，切记，此行以探查为主，安全为上。你是我臂膀，绝不可有失。若事不可为，速速撤回。”
“俺晓得了！”张飞重重抱拳，眼中燃烧着斗志。
刘备又对简雍道：“宪和，明日你代我去见王昶，只说张将军已击溃匪徒，斩获颇丰，余匪溃散入山，我军正在追剿。安抚他几句，顺便探探他对此事的后续看法，尤其是对剿灭太行山匪的态度。”
“雍明白。”简雍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