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公、并州都督刘备的车驾刚驶入晋阳城门,一名身着王氏仆从服饰的人便恭敬地迎了上来,双手呈上一份拜帖。
“禀蜀国公,我家主人王昶,特命小人在此恭迎,并于今晚在府中设下薄宴,为国公接风洗尘,万望国公赏光。”
刘备接过拜帖,并未立即翻开,只是温和一笑:“有劳了。请回复文舒先生,备稍作安顿,定准时赴约。”
待那仆从离去,一直随侍在车驾旁的州别驾简雍才玩味笑道:
“国公,这王文舒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得很呐。我等前脚刚进城,他的请帖后脚便到。看来,这位新任的太原王氏家主,心里头着实有些不安呐。”
刘备将拜帖随手递给简雍,心中忖道:陛下将河北托付于我,这第一关,看来便是这太原王氏了。
他低声对简雍道:“宪和,王凌参与谋逆,被判大辟,此事,对王氏震动不小吧?”
简雍收敛了笑容,低声道:“岂止是不小。王凌乃王氏此代的中流砥柱,其罪坐实,王氏阖族惊惧。”
“虽说陛下仁德,只诛首恶,未行株连,但王氏为求自保,已主动向朝廷谢罪,并献上了半数家产以示悔过。”
“听说,王昶不日还要亲自进京向陛下谢恩。此刻他设宴,怕是既有试探国公之意,也有示弱求和之心。”
“示弱?”刘备微微摇头,“只怕是外柔内刚,以退为进。且去看看这位王文舒,究竟是何等人物。”
是夜,太原王氏府邸。
家主王昶亲自在府门外迎候,见刘备仅带着简雍与张飞赴宴,笑容愈发殷切:“蜀国公一路辛劳,快请入席!并州诸公,皆已翘首以盼多时了!”
步入厅内,果然见并州治中、各部曹吏,以及诸多本地豪强代表济济一堂。
见到刘备入内,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王昶亲自为刘备斟酒,语气沉痛:“蜀国公,不瞒您说,族兄彦云……行差踏错,犯下滔天大罪,实乃我王氏门楣之不幸,阖族上下,深感惶恐,亦无比愧对陛下天恩!”
他站起身,对着洛阳方向遥遥一揖:“陛下宽仁,法外施恩,只惩元恶,王氏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王氏已遵朝廷谕令,献上田产,略表悔过之心。昶不日便将启程赴京,向陛下当面叩谢天恩。”
他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
刘备举杯回应,语气温和而恳切:“文舒先生深明大义,勇于承担,备深感敬佩。陛下圣心烛照,赏罚分明,意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王氏乃并州望族,世代簪缨,日后还需先生戮力同心,共保河北安宁,方不负陛下期望。”
他这话,既是在安抚了王氏,更是在明示王氏必须配合朝廷行事、安定地方。
王昶连忙称是,心中却是一凛。这位蜀国公,言语温和,却句句点在要害。
他正欲再行试探,进一步摸清刘备对并州事务的具体打算,忽见一名王府管事快步走入,在他耳边急促低语了几句。
王昶脸上的谦恭笑容瞬间僵住,虽然立刻强自恢复,但这一瞬间的不自然已经被人察觉。
厅内丝竹声稍歇,不少目光都隐晦地投向了主位。
刘备轻轻放下酒杯,温和地问道:“文舒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备既为并州都督,地方事务,也是职责之内。若有用得着备之处,但讲无妨。”
王昶心中暗骂管事不懂分寸,在这个敏感时刻又来添乱。
面上却不得不应付:“让国公见笑了。实在惭愧,只是城外一处别庄,方才传来消息,遭了一伙流匪劫掠,损失了些许财物。”
“哦?流匪?”刘备眉头微蹙,神色骤然严肃起来,“光天化日,竟敢劫掠王氏庄园?这伙匪徒当真猖獗!可知其来历?”
他心中暗道,机会来了,正好借此将王氏更深地卷入其中。
王昶支吾道:“这个……据庄客说,似是太行山那边流窜过来的,人数不多,抢了便走。”他试图轻描淡写。
“太行山匪……”
刘备沉吟片刻,忽然转向身后的张飞,说道:“翼德!”
张飞早已按捺不住,闻声高声应道:“都督!”
张飞此刻也不叫大哥,在王氏面前,仍以官职称呼。
“你即刻持我令牌,从咱们带来的人马中,点齐两百精锐,火速前往王氏庄园左近追踪探查。”
“务必查明这伙匪徒去向,若有可能,全力擒获,勿使走脱一人!”刘备命令道。
“喏!都督放心,俺老张定把那群鼠辈揪出来!”
张飞声如洪钟,抱拳领命,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响亮的脚步声回荡在厅堂之内。
刘备这才转向脸色愈发难看的王昶,正色道:“文舒先生,匪患危及地方安宁,绝非小事。备既受陛下重托,总督并州军事,剿匪安民,乃分内之责。”
“何况王氏刚刚蒙受皇恩,正需彰显与朝廷同心协力、靖安地方之决心,岂能坐视匪徒猖獗?”
“若此事传扬出去,外人岂不议论王氏连自家庄园尚且护佑不力,又如何能助朝廷安抚一方?陛下若知,又当如何想?”
他这番话,将剿匪与王氏“戴罪立功”、向皇帝表忠心的政治姿态捆绑在一起,让王昶完全无法拒绝。
王昶被他这番话噎得几乎喘不过气,心中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在家族刚刚经历谋逆大案,亟待表现忠诚的关口,他若阻止刘备剿匪,传出去必然成为攻讦的口实。
他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国公……国公思虑周详,雷霆手段,王某……感激不尽!只是……只是有劳张将军了。”
他心中已是悔青了肠子,早知如此,宁可那庄子被抢光,也不该在此时声张。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刘备仿佛没有看到众人各异的神色,重新举杯,对王昶道:
“文舒先生不必忧心,翼德勇冠三军,定能查明真相,剿灭匪患。来,我等继续饮宴,静候佳音便是。待先生入京面圣之时,亦可向陛下奏报并州剿匪之进展,岂不美哉?”
然而,经此一事,厅内的气氛已截然不同。
丝竹虽未停,美酒虽未冷,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飞到了城外的庄园。
王昶强颜欢笑,应对着敬酒,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充满了对刘备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