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洛阳城外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宅院。
邓范推开沉重的木门时,注意到守在院内的护卫比往常多了不少。
这些陌生面孔个个神情警惕,动作干练,显然不是王凌府上寻常的护卫。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既然已经踏上这条不归路,就再没有回头之理。
内室里,王凌与郭劼早已在座。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王兄,郭兄,不知今日相召有何要事?”邓范拱手问道,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刀弩打造进展顺利,必能按时完成,无需担心。”
他的话音未落,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黑衣人。那人身形挺拔,步履无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邓范心头一紧,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为避人耳目,他今日特意未佩剑。
“邓兄莫惊。”王凌起身,语气平静,“这位是北边来的朋友,专为协助我们成事而来。”
黑衣人从阴影中完全现身。烛光映照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人心。
“叫我'乌鹊'就好。”黑衣人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邓范喃喃低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阁下是曹家的人?”
“正是。”乌鹊微微颔首,“主公特派我来,助各位成就大业。”
听闻此言,郭劼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但若是我等世家发难,尚属尽忠之事,连同曹氏,可就另当别论了,此事非同小可……”
“郭兄以为,你郭氏在汉室眼中还能算是忠臣吗?”
乌鹊突然质问道:“别忘了,郭奉孝可是死在对抗刘榭的前线上,郭奕还在幽州效力。你们郭氏的身上可是刻着曹公的印记。”
郭劼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正是他最大的心结。
邓范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叹。这个乌鹊不仅带来了金帛援助,更擅长攻心之术。三言两语就点破了每个人最深的恐惧。
郭劼勉力笑道:“故曹公于我郭氏多有恩德,如今能得曹公相助,实乃天意!”
邓范却仍心存疑虑。他仔细打量着这个自称“乌鹊”的男子,试图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曹家的势力远在幽州,此时突然派人前来,其中必有蹊跷。
“曹公如今自身难保,又能给我们什么帮助?”邓范直截了当地问道。
乌鹊不慌不忙,走向房间角落,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箱。
刹那间,金灿灿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箱内整齐码放着的金锭,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这是主公的一点心意,足够各位打点关系、招兵买马之需。”
乌鹊盖上箱盖,转身面向三人,“此外,还有十数名百战精锐不日将穿越太行山,秘密前来助阵。”
邓范的目光在金箱和乌鹊脸上来回移动。
他想起自己受辱的场景,想起宛城工坊里那些忧心忡忡的工匠,想起邓氏一族数百口的命运,有些心动,但仍不完全放心。
“曹公想要什么回报?”邓范沉声问道。
乌鹊的嘴角微微上扬:“主公只希望事成之后,能与众位再聚于洛阳治国。至于具体条件……”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待大事已成,再议不迟。”
王凌适时插话:“子桓已经向我保证,只要助曹氏重返中原,必将恢复我等在各郡的察举、经营之权。”
郭劼连连点头:“若能恢复旧制,那是再好不过。”
邓范沉默片刻。他深知与曹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形势逼人,已经容不得他犹豫。
“好,我邓家干了!”邓范终于狠声道,“但事成之后,南阳铁业必须由我邓氏主导。”
“邓兄放心。”乌鹊露出满意的笑容,“曹公向来重诺,必不会亏待功臣。”
四人重新落座,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四个密谋的鬼魅。
“如今朝中局势如何?”乌鹊问道,语气像是在询问下属。
王凌眉头微皱,但还是回答道:“刘榭推行新政,看似势不可挡,实则暗流涌动。科举制度断了诸多世家的入仕之路,盐铁官营更是触犯了不知多少人的利益。”
郭劼补充道:“只是众人敢怒不敢言罢了。若有合适时机,必有人响应。”
乌鹊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那么,诸位可知刘榭为何如此急于推行新政?”
这个问题让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未深思过其中缘由,只觉得皇帝是在刻意打压世家。
“还请乌鹊先生指教。”王凌谨慎地问道。
“因为他在畏惧主公。”乌鹊的声音低沉下来,“主公虽然退居幽州,但已联合乌桓诸部,伺合适之机便会南下。刘榭必须在我大军到来之前,彻底掌控朝政,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三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邓范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乌鹊环视三人,说道:“所以,我们的行动不仅关乎各位家族存亡,更关系到天下大势。”
“先生说得对。”邓范终于开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乌鹊赞许地点头:“邓兄明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的决绝,是为了明日的胜利。天下哪有不冒风险就能成功的事。”
“既如此,”王凌举杯,“愿我们同心协力,共谋大事。”
四人举杯相视,各怀心思。
饮罢,乌鹊缓缓放下酒杯:“接下来的事宜,我会派人暗中协助。各位按计划行事即可,切忌打草惊蛇。”
邓范忽然想起一事:“若是……若是事情败露……”
乌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就只能鱼死网破了。不过,我们有宫中内应,有精良兵刃,有敢死之士,何愁大事不成?”
王凌点头:“先生说得是。我们已经谋划多时,绝不会失手。”
密议持续至深夜。当最后一点烛火燃尽时,四人各自离去,融入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