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书房内,卫帧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对着正在闭目养神的卫觊质问道:
“叔祖,难道就这么算了?那杜畿分明是要置我卫氏于死地!”
卫觊缓缓睁开眼:“杜畿手握裴氏账册,又有陛下圣旨。此时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是盐场上下都是我们的人!”卫帧激动地挥手,“只要咱们不配合,他杜畿连盐场大门都进不去!那些盐工,哪个不是靠着我们卫家吃饭?”
“糊涂!”卫觊猛地一拍案几,“你以为陛下为何特意派杜畿来?就是看准了他当年在河东的威望!你以为那些盐工真的会为了卫家,去得罪朝廷命官?”
卫帧不服气地反驳:“当年若不是叔祖您太过忍让,我父亲也不会……”
“住口!”卫觊霍然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卫帧,“你父亲就是太过自以为是,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如今你又要重蹈覆辙吗?”
卫帧咬牙低头,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退下吧。”卫觊疲惫地摆手,“好好想想怎么保住卫家的基业,而不是在这里逞一时之快。”
卫帧躬身退出,表面顺从,一回到自己院落,立即召来心腹管家卫福。
“去,把范旻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卫帧压低声音,“记住,从后门进来,别让叔祖知道。”
待卫福离去,卫帧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愈发愤懑。
“杜畿……”他咬牙切齿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我要让你知道,河东盐场,终究还是卫家说了算!”
……
第二天上午,杜畿还在县衙内整理账目,却听得门外县令疾跑着传来呼喊声:
“使君,不好了,数百盐工聚集在衙署外,声称朝廷要削减工钱,改用外地盐工!”
“什么?!”杜畿拍案而起。
等他走到前厅向门外望去,只见得数百名盐工拿着叉子、耙子把外面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新来的杜使君要把咱们的盐场收走,让洛阳人来管!”
“听说朝廷要削减工钱,还要把老盐工都赶走!”
“朝廷不能断了我们的活路!”
杜畿心知这必是卫帧等人的阴谋,心中暗道:陛下果真料事如神,特地在临行前当着诸葛尚书的面,给了自己两个锦囊,正好对应今日之事。
快速读了第一个锦囊里的内容,杜畿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登上石阶。喧闹声顿时小了些。
“诸位。”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本官杜畿,奉天子之命整顿盐政。陛下深知诸位辛苦,特赐良策。”
人群中一个粗壮盐工喊道:“说得好听!皇帝在洛阳享福,哪知道我们这些苦力的难处!”
“放肆!”县尉厉声呵斥。
杜畿抬手制止,缓缓道:“陛下若不知民间疾苦,怎会特意嘱咐本官:‘盐工日晒雨淋,最为辛苦,新法所得,当厚待之’?”
另一个老盐工颤声问:“陛下、陛下真这么说过?”
“千真万确。”杜畿朗声道,“陛下不仅记得诸位辛苦,还特意寻来古籍中的‘垦畦浇晒法’。此法可令产量翻倍,陛下说:‘增产所得,当与盐工共享’。”
一个年轻盐工激动地说:“我就说陛下是圣君!去年蝗灾,就是陛下开仓放粮救了我们全家!”
“对!我表兄在洛阳当兵,说陛下经常亲自巡视军营,从不像以前那些大官那样摆架子!”
杜畿趁热打铁:“陛下有旨:采用新法后,增产部分两成作为额外工钱。每日工时不超过六个时辰,雨天可歇,每月轮休两日。”
盐工们纷纷跪地:“谢陛下隆恩!”
巷口的卫府家丁见状,急忙回去报信。
午后,县衙正堂内座无虚席。
杜畿环视在座的各家家主,缓缓展开第二份锦囊内的帛书。
“陛下有意在河东试行新制:盐池官有民产,官督商销,实行盐票之制,天下任何人若要销盐,就场缴税领票,凭票购盐销售。”
话音刚落,范氏族长范前立刻拍案而起:
“盐场历来由各家共治,凭什么现在要收归官府?更何况,我河东之盐,岂容他人贩卖?”
卫觊坐在角落,闭目不语。
裴潜沉吟道:“范公稍安。使君,若按此制,我等世家该如何自处?”
“这正是关键。”杜畿取出一份章程,“陛下特意交代,盐场将行合本共利制。朝廷占五成一,剩余四成九由各家认购。盈利按股分红。”
范前冷笑:“说得好听!朝廷占了大头,我们这些出力的反倒成了陪衬?”
“范公此言差矣。”薛氏族长捋须道,“朝廷占股,却也承担了监督管理、打击私盐之责。”
柳氏族长点头:“况且有朝廷在管,也无需担心私盐侵夺盐场之利,依老夫看,此法可行。”
范前环视众人,见无人响应,转而看向卫觊:“卫公,您倒是说句话啊!盐场可是您家一手经营起来的!”
卫觊缓缓睁眼,声音沙哑:“老朽……无话可说。”
这时县尉押着上午带头闹事的人进来。“使君,已经招了,是受卫帧指使。据他们交代,范氏的范旻也知情。”
范前脸色骤变:“血口喷人!”
杜畿平静地看着范前:“范公,陛下早就料到会有人从中作梗。不过陛下也说,若是诸位能迷途知返,朝廷不会追究。”
“我离开洛阳之前,陛下亲口对我说:‘盐利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使朝廷得利,士族得安,百姓得惠。’此等良苦用心,尔等还不感恩吗?”
裴潜适时开口:“范公,陛下仁至义尽,莫要自误啊。”
在众人注视下,范前颓然坐倒:“范氏……认购五股。”
卫觊终于抬头,口中轻轻叹息:“卫氏认购十股……”
见诸姓大族纷纷认购,其他受邀而来的小族立刻踊跃加入,生怕惹了朝廷不快。
一月后,河东盐池产量较旧法增三倍有余,原有盐工月得钱帛远胜往昔。
盐工们捧着铜钱,纷纷朝着洛阳方向叩拜:“谢陛下恩典!”
卫帧、范旻被押解回城时,听见路边的盐工都在议论:“听说这新制是陛下熬夜想出来的!”
“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欢呼声此起彼伏。卫帧二人颓然低头,不再挣扎。
《新汉书·食货志》:盐铁之利,国之血脉。中祖改制,不夺民利而国用足,不施严刑而奸宄绝,可谓得治国之要。观河东盐政,知圣汉之隆非偶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