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戮天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极乐教主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旧怨罢了。”不朽的声音淡而悠远,“在我尚未登临永恒之前,曾险些命丧他手,那是我永生难忘的阴影。为报此仇,待他陨落之后,我将他的尸身炼作了尸傀。”
极乐教主默然,这仇,确实不小……
她沉吟片刻,又道:“既已结盟多年,再大的恩怨,不能等诛杀应天之后再清算,非要在这节骨眼上内斗?”
“这话你该去问那条追着我咬的疯狗。”不朽语气冰冷,“我原本的计划,是杀应天,夺轩辕,再与轩辕合力除去戮天与万法。”
那我怀疑戮天和万法,也都打着事后清洗盟友的算盘,可算知道你们仨为何这么多年都没能把应天整死了。
极乐教主想了想,又问道:“戮天为何莫名其妙与陛下约下那番比斗,你有什么头绪吗?”
一想起此事,她现在都觉得恼火,原本她已看破应天是故意诱使陆听潮与四神教发生冲突,所以想单独把她的极乐教摘出来。
谁知半路杀出个七杀教徒,一番搅局,搞得好像他们也是恶意挑拨的一丘之貉,真是个搅屎棍。
“谁知道呢?我与陨落前的戮天不过一面之缘,对他了解不深,不过……”
她语气微沉:“轩辕曾经给过戮天很高的评价,以他的眼光,能让他欣赏的不该只是个满脑子战斗爽的莽夫。搞不好,他这个疯子才是藏得最深的老阴b。”
极乐教主若有所思,随即对应天曾说过的二人必会内斗的判断转述了一番。
不朽者之王陷入长久的沉默,再未回应。
走出幽暗潮湿的地下密室,一辆马车静候在巷口。
守在车旁的,是一位身着体态丰满的妇人,她见状立刻躬身,恭敬行礼,低垂的眼眸中满是敬畏:“参见狐祖大人。”
极乐教主淡淡说道:“今后和你女儿断掉联系,伪帝已经猜到你搭上我的线了,你那山庄也就此舍弃吧。”
妇人唇瓣微动,还是恭敬答道:“是,狐祖大人。”
“怎么,舍不得?”
妇人摇摇头,“听雨山庄算不得弟子的心血,在夏国定居,也不过是失势后留恋起千年前追随您的日子,才重返故地。如今能回到您身边,这些都不重要。”
“只是门内弟子而已,说得倒像是我亲传似的,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见对方脸色骤变,极乐教主轻笑道:“不过你这阿谀奉承的功夫,倒真有我几分真传,收你为徒,也未尝不可。”
妇人连忙伏地谢恩:“弟子苏雨岚,拜见师尊!”
极乐教主微微颔首:“我离开后,中洲妖族遭伪帝迁怒驱逐,你这当年的小妖能成就一代妖王,打拼回来接手我留下的基业,本就有资格自称我的弟子。”
苏雨岚咬紧下唇:“弟子有罪,未能守住您的基业。”
“我的东西,我自会亲手取回。收拾一下,先从缥缈城开始。”
“是,师尊。”
极乐教主正要登车,却忽然驻足,侧首笑道:“你舍不得的东西,就完全没想到你女儿?”
苏雨岚恭敬回道:“师尊明鉴,非是弟子心狠。那孽种出生时我便想溺毙,谁料把她丢进冥河都没死,还因祸得福受到冥帝赐福,被路过的圣地教习看中收为弟子。我从未养育过她,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
极乐教主静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思量。
待她在车厢中坐定,不朽者之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女儿,就是你动用四神教关系,指名送进宫廷的那位吧。”
极乐教主应道:“苏幽漓是与生俱来的神媒,再加上她的血脉能与我共鸣,生来适合当我的神降之躯。以陛下的性子,这等美人送上门,自是来者不拒。”
“我早已暗中为她种下赐福,以幻术遮掩。只待她侍寝之时,我便能神降其身,借交合之机将陛下神魂带出始源界。”
她本来想着有朝廷指名,苏雨岚再劝上两句,这事应该不会起什么波折。谁知苏幽漓性子倔强,拒不接受政治婚姻,好在她继承了某人的莽,入宫为妃不可以,刺杀却愿一试。
以极乐教主对黄帝的了解,送货上门的女刺客,或许别有一番趣味,倒也不影响大局。
之所以不直接洗脑,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出手痕迹,避免被应天察觉,只可惜……
“应天还是老谋深算,你这步棋,早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不朽者之王轻笑道。
极乐教主沉默不语,她尽心遮掩的那一丝赐福,被当众抽了出来,简直是应天在赤裸裸地嘲讽她。
直到见到白朔雪,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抓壮丁抓到应天徒孙头上了。
再结合苏雨岚方才所言,赐福之所以暴露,恐怕是因为苏幽漓就是应天给自己准备的神降之躯,位子已经被人占了。
只是不朽者之王并不了解其中内情,还在感慨道:“四神联盟,本质上是围绕应天组建起来的,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我们之间彼此提防,应天却对她每一个对手都了如指掌。”
“应天早断定我与戮天必会内斗,我想到一种可能,她知道戮天最初权柄的真面目。当年戮天是何等不可一世,最终却被应天诛杀,如今想来,恐怕正是因为最初权柄的暴露。”
极乐教主喃喃道:“原来如此……”
一旦知晓最初权柄,应天便能预判戮天大帝在特定情境下必然的举动。
不是他失了智,也不是他别有用心,而是从底细被摸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成应天掌中可操控的棋子。
“你这情报很有价值,你与应天相识多年,可还从她那儿听过什么?”
极乐教主摇头:“一时想不起,我与她早已貌合神离,并无多少交谈。”
“不一定非得是什么重要情报,应天随口几句或许都价值不菲。连我这个继承人都不得不承认,在谋算一道上,她深得老登真传,甚至还要青出于蓝。”
“她粗略提过戮天很强,但没有细说。至于万法,她说其智谋全然依赖情报,所谓智慧之神,不过自诩。”
“你早说啊,那冰坨子又菜又爱指挥,早该踢掉她的军师之位了。对了,那应天可曾提过我?”
“她很少谈及你,或许身为篡位乱臣,议论你这正统继承人难免尴尬。”
“算她识相。”
极乐教主面色如常,心中却浮现应天昔日话语:
“任何了解不朽,也了解轩辕的人,都清楚她不可能是他的继承人。”
“因为不朽是先天极恶的邪神,若她为天帝,世间只会沦为无间地狱。”
……
浩瀚星空中,一片难以估量的虚无正无声蔓延,仿佛宇宙被撕开了一道永恒的伤疤。
原本璀璨的星河被硬生生抹去,亿万星辰在两位至尊的交锋下化为尘埃。战斗虽已止息,那毁灭的余波却仍在以超越光阴的速度扩散,所过之处,星海黯灭,万物归墟,不知多少光年的疆域正在走向永恒的沉寂。
虚无中央,屹立着一位身形宛若远古巨人的男子。
他身披猩红如血的重铠,头戴狰狞的牛角盔,将一柄仿佛能劈开混沌的巨斧扛在宽阔的肩头,淡然道:
“不打了,暂且休战片刻。”
与他遥相对峙的,是一位身着青碧色裙裳的女子。
初看之下,她容貌清丽柔和,眉眼间自带一股书香门第的温婉气韵,静立星空的仪态优雅如深闺中教养良好的千金。
然而,那青裙之下包裹的身段却丰腴曼妙,曲线起伏有致,透出几分已婚少妇般的成熟风韵,隐隐散发着包容一切的母性光辉。
可当她开口,语气却与这温婉柔媚的气质截然不同,带着冰冷的讥讽与凛冽的杀意:
“你这条疯狗,还知道要休战?”
戮天大帝浑不在意她的讥讽,慢悠悠道:“我向来是厮杀时沉醉厮杀,创作时也心无旁骛。方才好不容易有了谱曲的灵感,如果不是你扫兴欠揍,刚才就停手了。”
不朽者之王很是无语:“莫名其妙地要出手杀我,连番大战十日又突然要去写歌,果然脑子不太正常。写什么歌?”
戮天目光投向远方,语气难得带上几分悠远:“时隔万余年再见他战斗,我心绪难平,欲作一曲《轩辕破阵曲》。”
青裙女子顿时冷下脸:“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嗯?”
“那等稚童搏击般的粗劣厮杀,还要为此专门谱曲,你是在嘲讽他如今实力不济?”
“……”
“罢了,跟你这女人聊不来。”
巨汉正欲转身离开,却被青裙女子叫住:“戮天,你突然动手要杀我,是因为最初权柄吧?”
“我要杀你,是因为我一直想杀你。”
话音未落,猩红身影已消散于虚空。
不朽者之王料想他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命脉早已暴露给应天,心中暗想:
“原来是最初权柄的缘故,我还以为他突然暴起,是因为我这几千年来一直暗中侵蚀他的事暴露了,在拼死自救呢。”
不光是戮天,万法也被她默默侵蚀。在她眼里,这两尊永恒,早已与死人无异。
不朽者之王回想起轩辕黄帝复苏时的情景,她告知极乐的,不过是表象。
“老登不愧是老登,姜还是老的辣,我演得那般忠心耿耿都被看穿了,万法的演技更不必说。宁肯被来历不明的邪神洗脑,也不愿落在我手中吗,轩辕,你这家伙,真叫人寒心。”
轩辕真正的死因,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吗?
轩辕死于应天的背叛,这一谣言就是她推波助澜的,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有多冤枉。
而她明知轩辕是在故意诓骗万法,却就此放任,为的就是让万法与应天两败俱伤,否则击杀应天后联盟瓦解,两尊永恒巅峰的变数太大。
天宫之战的发展完美符合她的期望,按照她的预想,接下来就是划水等戮天与始源界两败俱伤,趁其不备拿下戮天,将其炼化为傀儡。
之后再凭此诛杀应天,万法解开封印后也难逃一死,她将会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者。
只可惜,应天早在万法自封这一步就挖好了坑。
“真是的,这世上之事就不能总是让我顺心如意吗?”
不过,眼下局势,大体仍在她掌控之中。
应天堪称万法最严厉的母亲,这让万法会尽可能高估对方,自封个十年的耐心总该是有的。
应天重伤不治,余力只够自守始源界,如果不是戮天拦住了她,整个始源界的所有战力加起来,也迟早会被她率领不朽军团攻破。
而戮天虽然在四神中实力最强,能在正面战斗中压制住她,但她凭借权柄特性,在永恒境中也是出了名的难杀,戮天根本对她造成不了实质性的威胁。
反倒是他,因为相性克制已经被自己悄无声息地侵蚀了上千年,如今彻底放开手脚,最多五年,必将沦为她的傀儡。
到时候……
青裙女子目光深远地看向星空深处,素手轻抚面颊,如同深闺怨妇在对即将归来的良人翘首以盼,口中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父神,你逃不掉的……”
……
陆听潮这回被丢回下界的时候,难得穿戴整齐,敢情应天知道人在外面,是要穿衣服的啊。
其实他不过是出来露个面,稳定一下人心,大局早已无须他操心,白朔雪一个人就把事情料理得干干净净。
好几位邪教徒骨干撤离不及被她斩杀,受幻术操控的官员经过查验,也已确认无碍。
值得一提的是,林子期是真的来国都了,但不是为了起复而来,而是被邪教徒当作诱饵连夜绑来的。
但正所谓来都来了,白朔雪就顺势给人留下了。
物理意义上的留下了……
原本林子期这种德高望重并且已在养老的朝堂泰斗,就算要起复也得考量一下新君,可偏偏他口不择言,撞到了刀口上。
据说是他刚被解救时,听到旁人称呼白朔雪为世子妃,便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长这样的也能当世子妃?”
他那时神志尚未完全清醒,话出口才知闯祸。
但女人往往都是小心眼的,白朔雪更是其中翘楚,当场就要治他的罪。
一介草民妄议妃嫔,关进去也合情合理,林子期一时也无话可说。
白朔雪蔫儿坏,故意拖到深夜才将此事告知陆听潮,摆明是要让那老头至少先关上一天再说。
陆听潮听罢,只轻笑一声:“爱妃啊爱妃,要懂得尊老爱幼才是。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林子期这老头还真不一定有你年纪大,那没事了,继续关着吧。”
白朔雪气得抡起小拳头就往他胸口捶。
“好了,好了。”陆听潮笑着握住她的手腕,哄道:“是那老头有眼无珠,在我眼里,爱妃便是绝世美人。”
他也是偶然偷听到宫女们谈话,才知道白毛在夏国不是主流审美,甚至会被视作妖女之相。毕竟人族极少有天生白发,往往是毛色雪白的妖族化形,才会是一头银白长发。
但宫女们倒也不是嫌弃白朔雪的容貌,因为她是乾国人。
自从夏国沦为乾国藩属国,见识了乾商带来的各色新奇玩意儿,夏人便深刻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群乡巴佬。
乾国有染发、丝袜种种装扮,而白朔雪那一头银发配上白皙肌肤与丰盈身段,又总是一副天生倨傲的模样,宫女们私下都觉得,这定是她们理解不了的高等审美。
没毛病,天王老子来了,白毛也是高等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