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肌肉虬结的躯体沉重地摔在地上,鲜血自颈部汩汩涌出,圆睁的双眼中凝固着死前的惊骇。
陆听潮吐了吐嘴中的血沫,英俊的脸上满嘴鲜红,看上去怪瘆人的。
他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捡起散落于地的兵刃,往乌蒙身上又补了几道窟窿。
白朔雪昨日还说,唯有部分古神与妖族才会将体魄锤炼到牙齿。不巧,他正是古神,若按应龙为龙族始祖的说法,他或许还算得上半个龙神。
这副由瑶池之水使他神魂受肉的身躯,便是还原了古神之躯,自古以来,龙牙总是被当成最高等的炼器材料,本身就是龙族与生俱来的神兵利器。
此战既胜,若戮天大帝信守承诺,至少暂时少了一方威胁。剩下的,便是那场约定在永恒之境的决战了。
只是……平白无故打这种赌,他跟自己很熟吗?
怎么应天要与他约战,这会儿戮天大帝也来约战。
“秦勇”在远处静静望着这一幕,低声赞叹:“这便是从上古神战中走出的天帝吗……即便仁德如轩辕黄帝,骨子里仍蕴藏着这般近乎野兽的凶性。”
他忽然脸色大变,惊喝一声:“小心!”
陆听潮尚未回神,那本该气绝的乌蒙尸身竟猛地暴起,以迅雷之势扑来,如法炮制,一口咬向他的脖颈!
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视野迅速模糊。
我这就……要死了?
……
再次睁眼时,陆听潮发现自己浸在一汪温热的泉水中,四周云雾缭绕,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瑶池仙境。
他下意识摸向脖颈,肌肤完好无损,连一丝伤痕都未留下。不仅如此,原本力竭颤抖,几乎无法握剑的双手,此刻也已恢复如初,仿佛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原先的肉身已经废了,我为你重铸了一具。”
陆听潮循声望去,只见应天斜倚在悬浮的创世神座之上。
她只着一件素白软裙,面料被水汽浸润,若有若无地贴附着身体,勾勒出丰腴柔媚的曲线。
湿润的长发蜿蜒披散,水珠顺着玲珑的锁骨滑落,没入衣襟微敞的阴影处,裙摆因坐姿微微上缩,露出光滑白皙的小腿与白嫩如雪的玉足。
陆听潮此刻无心欣赏眼前的出浴美人,只是苦笑道:“看来我这就要正式上岗,当你的天妃了?”
昨日他还志得意满,谁知别说登临永恒了,不过次日就身死下界……
应天淡淡一笑,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你如果乐意的话,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陆听潮一听,就知道此事还有转机。
“此话怎讲?”
应天淡然道:“我已说过,四神之事不用你管,你若因四神殒命,那我当然不会算你输掉。”
陆听潮微微一怔,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只感觉自己备受偏爱。
庆幸之余,他抱怨道:“戮天大帝真是不讲武德,输不起就输不起,还要偷袭杀我,脸都不要了。”
他都把乌蒙捅得死的不能再死了,死后还能暴起杀人,只可能是其背后的邪神动了手脚。
“不是戮天,是不朽。”应天淡然道破真相。
“嗯?”
“那个七杀教徒被长生教的人暗中下了尸毒,身死之后受不朽操控发生尸变,他咬杀你肉身的同时,也将尸毒注入你那具躯壳。”
“我为你捏肉身时留了后手,让不朽没法借尸体污染你的神魂,否则,她便能以此为锚点,将你的神魂直接攫取至域外。”
陆听潮没想到那位记忆中温婉的奶妈,露出了邪神的真面目后下手如此恶毒,只不过应天更是一早就防着她这手。
他不由叹服:“还是天帝陛下思虑周全,棋高一着。”
应天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陆听潮沉吟片刻,转而问道:“极乐教的人找到我,说极乐教主是我当年的圣女,她可信吗?”
应天对这个名字似乎并无波澜,只平静道:“首先,她是你死后自封的圣女,充其量只能算你当年的仰慕者。其次,你知道不朽是谁吗?”
陆听潮不解她为何突然反问:“是谁?”
应天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她曾是你的心腹旧部,在我即位天帝后,暗中集结你昔日麾下势力,打着你正统继承人的名号造反要为你报仇。”
这件事陆听潮在游戏里早已知晓,只是没想到主导者是不朽者之王,她在游戏里也从未提起过。
光论这件事,不朽简直忠不可言,可之后……
“方才她对你痛下杀手时,可没有半分犹豫。”应天语气淡漠,“一万年,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以不朽为开端,陆续有我的敌人加入那支反抗军,最终演变为今日的四神同盟。百年前你落入他们手中,他们的所作所为,你也清楚了。”
陆听潮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如今,我只信你。”
他始终认同,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而要看别人怎么做。至少现在,应天更值得他托付信任。
“你失踪太久,该回去主持大局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
陆听潮意味深长地看向应天:“测试了背叛之刃的机制后,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的臣子背叛我后,却没被背叛之刃识别,除了对方并非本人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缓缓道:“那就是我早已先一步背弃了对方,终结了这段效忠关系。”
应天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那段往事,真相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你迟早会想起来的。我只能告诉你,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做错什么。”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早已放下,你也不必再执着于此。”
……
四神教临时集会的密室里,烛火摇曳,映照出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四神教各自的代表中,阴阳宗的几位长老,尤其是为首的大长老,此刻正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长生教使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与己无关,反正在场也没人发现他们在乌蒙身上做过的手脚,都当成临死反扑是乌蒙这位蛊师自己的手段。
而七杀教代表在乌蒙被诛杀的瞬间,便已遵从神谕,干净利落地全员撤离,只留下空置的座位,这让大长老的满腔怒火如同砸在棉花上,只能对着空处无能狂怒。
他现在心中最气的就是七杀教。
阴阳宗此番明明是遵照万法妙玄真君自封前的指令行事,却被七杀教横插一杠,全盘计划毁于一旦。更可气的是,对方还莫名其妙搞了场比斗,输了之后竟真全教退出,再不向轩辕黄帝出手。
可这终究是神灵旨意,让他想借题发挥都找不到由头,大长老纵使肺都要气炸,也不敢真正辱骂神灵,生怕引来神怒。
不得已,他猛地将枪口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极乐教代表,厉声喝道:“你们极乐教又是怎么回事!我等奉真君之命统辖四神教,如今真君为抗伪帝自我封禁,你们莫非就想趁此机会,改换门庭,去巴结那轩辕黄帝了?”
他心下其实清楚,极乐教先前接触陆听潮的举动,更可能是在计划败露后的随机应变,意在挑拨轩辕黄帝与伪帝应天之间的关系。
但被七杀教狠狠扫了面子后,阴阳宗急需找一个软柿子来立威,底蕴相对最弱的极乐教,正好成了这个牺牲品。
极乐教的话事人闻言,只是沉吟片刻,不卑不亢地回应:“大长老息怒,是非曲直,不如听听当事人如何说。”
大长老闻言更是冷笑连连,语带讥讽:“当事人?你们控制那小卒子的人在哪?莫不是事情败露,不敢出来见人了吧?”
“是我。”
一个高傲的女声响起。
随声望去,一位身着黑袍,身姿浮凸有致的女子缓步走入昏暗的殿堂,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大长老正在气头上,见她现身,立刻将怒火倾泻过去:“藏头露尾之辈,说,你接近那陆听潮,究竟是何居心?若要证明你对四神的忠诚,便以死明志!”
黑袍女子停下脚步,微微抬头,阴影下的目光似乎扫过大长老,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你要我死?”
旁边几位阴阳宗高层见她语气不善,纷纷出声呵斥:“大胆!大长老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让你以死明志,是给你赎罪的机会!”
黑袍女子轻轻笑了,那笑声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们……也要我死?”
大长老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要求饶或是警示门下,却已经晚了。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便猛地瞪大双眼,七窍之中渗出漆黑的血迹,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扑通!”
“扑通!”
接连几声闷响,刚才所有出声辱骂过黑袍女子的阴阳宗高层,此刻竟在同一时间,以同样的方式,瞬间毙命!
一股浩瀚而令人心神战栗的神威,如同无声的潮水般席卷了整个议事殿堂。
在这股威压之下,极乐教的教众已率先盈盈跪拜下去,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敬畏:
“参见教主大人!”
殿内其余教派的门人此刻才如梦初醒,骇得魂飞魄散,纷纷跟着跪倒在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这位黑袍女子,竟是极乐教主本尊!是一位至高神灵以化身亲临!
极乐教主的化身未曾瞥向满地跪伏的身影,径直缓步走出门外。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嗓音,如丝如缕地渗入她的识海:
“当年若非万法力排众议接纳你,你岂有资格与我等并列?如今万法自封才多久,你便迫不及待要夺权了?”
极乐教主脚步未停,神色不变道:“对神灵不敬,死有余辜。”
“你同我说这些无用,你猜万法信不信你?”
“万法没有信徒,那些不过是棋子,相比这些蠢货,由我亲自统合四神教,才更有机会挫败伪帝。你我都清楚,万法从不信任何人,她只在意结果。”
“言之有理,如今戮天令我分身乏术,我的长生教,便暂交由你统领。”
极乐教主脚步蓦地一顿:“你意欲何为?”
不朽者之王轻笑一声,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你是他的圣女,我是他的继承人,我们当然是一边的。”
极乐教主下意识咬紧下唇:“现在倒想起自己是他的继承人了?当初他被万法洗去记忆时,你又在哪里?”
她只能想到,不朽与戮天决裂后,如今与重伤的应天形成三分天下之局,自己这个原本不被重视的角色,立刻成了值得拉拢的对象。
不朽者之王无奈叹气道:“我没办法。”
你也没办法?
极乐教主本想讥讽两句,但对方继续开口道:
“处置轩辕时你未曾参与,不知晓在万法解开封印的刹那,我曾想拼死带他杀出重围,只是未能从万法手中夺过人。而他,反倒劝我不必为他如此拼命,我这才不得已罢手……你可以向戮天求证,他不屑于在这种事上撒谎。”
极乐教主沉默片刻,语气稍缓:“是我误会你了,他当时……还说了什么?”
不朽者之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他能说什么,他都没搞清楚状况。万法伪装成了应天,声称要将他洗脑成自己的天妃,他怕不是当成应天对他余情未了,自己尚有翻身之日。”
“而我已经被万法与戮天联手制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洗脑,甚至他被洗脑前,还在恳求‘应天’放过我。”
极乐教主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时画面,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冒出:无能的继承人……
她转而疑惑道:“万法那家伙一直冷冰冰的,还有这种恶趣味?”
“她是在验证应天篡位的真实性,毕竟应天那个乱臣贼子一直咬死是轩辕禅位于她。呵呵,她要是正统即位,那轩辕是怎么死的,杀了自己给新帝登基助助兴吗?”
“只不过万法生性谨慎,反正验证一下总无坏处,以免计划出现纰漏。结果证明,轩辕确确实实死于应天的背叛。”
极乐教主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背叛之刃对应天失效时,我还有过一丝妄想,或许她所言非虚……果然,不该对她存有分毫信任。”
“等等,”她忽然心念一动,“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陛下一眼看穿了万法的伪装与意图?以陛下从睚眦那得来的报复权柄,利用背叛关系将其制成克制应天的法宝……陛下未必不会料到此节,只要故意欺骗,就能成为关键时刻的破绽,让应天夺回自己。”
“没有这种可能。”不朽者之王斩钉截铁地否定。
“再卓越的棋手,也不可能预料到百步之后的棋局,更别提这是一万年后。轩辕刚复苏就被洗脑,不可能知晓当今现状。”
“更何况,他凭什么看穿万法的伪装?万法伪装的是一万年后的应天!万年时光,足以让应天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极乐教主感慨道:“说的也是,即便应天没有背叛,我也不会信任现在的她。这一万年来,她变得越来越冷血,越来越孤高。”
“我实在想象不出,她会甘心让出帝位,俯首称臣的模样,只怕陛下榨干价值后,就要被卸磨杀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