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兴业司官署。
陆云召集了所有核心属官,白眉马良亦在其中。
众人见他神色肃然,皆屏息静待,以为有大事发生。
“诸位,”陆云环视众人,开门见山:“我昨夜深思一事,寝食难安。”
“我们荆州粮产日丰,人口必将激增。此乃盛世之兆,然盛世之下,亦有隐忧。”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人烟稠密,极易滋生瘟疫。一旦爆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众人闻言,皆深以为然。
马良拱手道:“司长高瞻远瞩,此事确需未雨绸缪。不知司长可有良策?”
陆云摇头:“我非医者,对此道不甚精通。故想请诸位为我寻访天下名医,我想在兴业司下设‘医部’,专司瘟疫防治之法。”
此言一出,合情合理,无人反对。
一名年轻的记室官立刻道:“司长,若论当世名医,首推南阳张仲景。只是听闻张先生云游四海,行踪难觅。”
“庐山董奉,亦是杏林圣手,传闻有起死回生之能。”另一人补充道。
众人七嘴八舌,列数当世名医。
就在此时,一名管事忽地一拍脑门,激动道:
“司长!属下近日听闻,那位游历天下、活人无数的神医华佗,似乎就在咱们荆州境内!”
“华佗?!”
陆云双眼骤然一亮。这可是外科鼻祖,后世尊为“外科圣手”的传奇人物!若论这个时代有谁能理解并实践“种牛痘”的理念,非他莫属!
“立刻去查!”陆云当机立断,“动用兴业司所有人力,务必将华佗先生请来!”
兴业司的效率是恐怖的。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荆州各地,不出三日,消息便已回报:
华佗,找到了!正在襄阳城外一处村落为百姓义诊。
……
兴业司,为医部筹备的官署内。
陆云亲自在门前等候,态度谦恭。
不多时,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走下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他身着朴素麻衣,背着半旧药箱,虽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双目有神。
陆云只看一眼,便知此人定是华佗。
“晚生陆云,拜见华神医!”陆云长揖及地。
华佗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陆司长使不得!老朽一介草民,岂敢当此大礼。”
二人寒暄入内,分宾主落座。
陆云正欲说明来意,华佗却抚须一笑,抢先开口:
“不瞒陆司长,老朽对您,已是久仰大名了。”
“哦?”陆云颇为意外。自己的名声多源于军械格物,这位一心行医的方外之人,如何会知道自己?
见陆云不解,华佗并未多言,而是珍而重之地从药箱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铁钳,正是陆云当初绘制图纸,交由兴业司打造的助产钳。
华佗手抚铁钳,目中满是赞叹与敬佩:“陆司长,此物之功,胜造七级浮屠!”
他感慨万千:“老朽行医一生,见惯了妇人难产、一尸两命的人间惨剧,每每思之,痛心疾首,却又束手无策。直至此物问世!”
华佗的语气激动起来:“其构思之精妙,用心之良苦,堪称神来之笔!老朽游历荆州,已听闻不下十数例母子凭此物而平安者!此乃活人无数的天大功德,老朽亦是因此,才对陆司长心向往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与清朗笑语。
“听闻华神医大驾光临,亮,特来拜会!”
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已含笑步入堂中。
三人重新见礼落座。
人已到齐,陆云收敛笑容,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华神医,军师,今日请二位前来,实有一件关乎天下苍生的要事相商。”
他望向华佗,沉声道:“我观史书,推演荆州未来,发现一大隐患。随着人口激增,一种名为‘天花’的瘟疫,极有可能卷土重来。
此病凶险,一旦染上,十不存一,侥幸存活者,亦会留下终身麻面。史书记载大疫之下,白骨露于野,十室九空的惨状,我实不愿其在荆州重演。”
华佗听罢,神色亦是凝重万分:“陆司长所言极是。天花之症,自古便是我等医者心头大患,确实无甚良方可医。”
陆云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今日的核心。
“我曾闻一乡野奇谈,不知是否可行。据说,常年与牛为伍的牧人,偶会染上一种来自牛的疮症,我称之为‘牛痘’。
此症轻微,数日便可自愈。而得过牛痘之人,似乎便再也不会染上天花。”
此言一出,华佗的眼睛猛地睁大。
以牛之病,防人之病?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可他行医多年,深知天地造化之奇,许多看似荒诞之事,背后或藏至理。
陆云此说,虽匪夷所思,却隐隐合乎某种“以毒攻毒”的医道玄机。
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一直默然倾听的诸葛亮,眼中精光一闪,缓缓开口:
“子云此言,倒让亮想起一桩旧事。”
他轻摇羽扇,吸引了二人的目光:“数年前,亮于隆中躬耕,曾助邻家母牛接生。那母牛身上正发疮疹,邻人手上亦被沾染,随后起了些脓疱,低烧数日便痊愈了。”
“巧的是,半年后,邻村天花大疫。村中染病者众,唯独那位邻人全家,安然无恙。”
诸葛亮看向陆云,目光深邃:“当时亮只觉蹊跷,未曾深思。今日听子云一席话,两相印证,莫非……其中真有此等玄机?”
诸葛亮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华佗心中的迷雾。
他霍然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以轻症代重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猛地停步,转身向陆云郑重一揖到底。
“陆司长!您今日之言,若能证实,乃是活人无数、功在千秋的大德!老朽行医一生,所求不过‘救死扶伤’四字。今日得闻此济世良方,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定要将其验证出来!”
诸葛亮抚须而笑,目露赞许:“华神医高义,亮,佩服。此事若成,于我大业,利在千秋,不仅能保军民康健,更能彰显主公仁德,使天下归心。”
陆云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刻上前扶起华佗,朗声道:“有华神医此诺,此事已成一半!我决定,即刻在兴业司内专设医部,便请华神医屈就首席医官之职,总领此事!
医部所需人手、钱粮、场地,兴业司必将倾力供给!”
“多谢司长信赖!”华佗再不推辞,躬身领命,“老朽必不辱使命!”
……
华佗之事尘埃落定,陆云心中大石落地。但这还不够。
天花固然可畏,但在当下,寻常的风寒感染,便足以夺人性命。
他脑中还有另一件利器,相比种痘之法,更易实现,也更为迫切。
那便是,这个时代最易制备的广谱“抗生素”——大蒜素。
图纸早已绘就,工坊也已开工。
今日,他正好前去察看进展。
刚靠近兴业司那处独立的院落,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大蒜味便扑面而来。
院内,几名工匠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一角堆着小山般的大蒜,妇人们正飞快地剥皮;另一边,壮汉们轮着石杵,奋力将蒜瓣捣成蒜泥。
陆云走进工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工匠立刻迎上前来。
“郎君,您来了。”
陆云点头,目光投向工坊中央几座新砌的土灶。
灶上架着巨大的陶釜,釜口用湿泥封死,只留出一根竹管,蜿蜒地浸入旁边盛满冷水的大木桶,再从另一头引出,下方接着一个干净的陶罐。
这正是他所设计的简易蒸馏装置。
老工匠指着设备,脸上带着敬畏与不解:“郎君,照您的吩咐,我们将蒜泥与烈酒混合,置于釜中以文火慢蒸。那气顺着竹管,经冷水一激,便化作水珠滴落下来。”
他捧起一个装了小半瓶液体的陶罐,递给陆云。
罐中是清澈略带油状的液体,那股辛辣之味,比蒜泥本身浓烈百倍。
老工匠皱着鼻子,满脸困惑:“郎君,此法确实神奇……只是这熬出来的东西,味道实在……不知究竟有何用处?”
陆云将陶罐递还给老工匠问道:“用处?我让你找的那批病人,试用之后,效果如何?”
老工匠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名负责此事的管事就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司长!神了!简直是神药啊!”
管事对着陆云一拱手,声音都有些发颤:“三天前,我们从军营和工坊里找了三十个染了风寒的病人,都是发热咳嗽,浑身无力的症状。按照您的方子,让他们每日三次,用温水吞服这‘蒜精’。”
他激动地比划着:“这才第三天!您猜怎么着?三十个人,已经有二十多个都好了!
能下地干活了!剩下几个症状重的,烧也退了,咳嗽也轻了,一个个都说身上有了力气!”
“不只是风寒,”管事继续补充道,“还有两个肚子疼、上吐下泄的,喝了两天,也奇迹般地好了!司长,这东西……真是活人性命的宝贝啊!”
陆云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他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