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刘备府邸,灯火通明。
一天的所见所闻,让刘备兴奋得无以复加。
他几乎是强拉着陆云,上了自己的马车。
“先生今日之功,震古烁今!备已备下薄酒,还请先生务必赏光,你我抵足而眠,再续长谈!”
陆云心中苦笑,知道今晚又别想安生了。
但看着刘备那张写满真诚与激动的脸,他实在无法拒绝。
马车驶入府邸,两人并肩朝着后堂走去。
刚绕过一处回廊,迎面便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岁,身穿一身红色劲装,将高挑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
她容貌艳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腰间悬着一柄利剑,走起路来步履稳健,显然是身手不凡。
在她身后,还跟着十数名同样持刀挎剑的侍女,一个个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陆云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江东猛虎之女,弓腰姬,孙尚香。
孙尚香见到刘备,停下脚步,微微一福,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疏离。
“主公。”
刘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夫人这是要去演武场?”
“是。”孙尚香言简意赅,目光随即落在了刘备身旁的陆云身上。
“这位是……”
“哦,忘了给夫人介绍。”刘备拉过陆云,满脸自豪地说道,“这位便是我新任的兴业司司长,陆云陆知事。”
孙尚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敛去。
她只是对着陆云略一颔首,便不再多言,对刘备道:“主公慢谈,我先过去了。”
说完,便带着她那队英姿飒爽的“娘子军”,径直离去。
从始至终,夫妻二人交谈不过三句,客气得如同宾主。
陆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叹,这政治联姻,终究是貌合神离。
刘备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哈哈一笑,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先生莫怪,我这位夫人,自幼好武,性子烈了些。来,我们继续走。”
两人来到后堂,堂内早已摆好了酒宴。
一位身形挺拔如松的银甲将军,正安静地侍立在主座之侧。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未言语,身上却自有一股气度。
正是牙门将军赵云,赵子龙。
他如今的官职,名为牙门将军,实则总揽刘备中军护卫,是刘备最信任的护卫总管。
见到二人进来,赵云上前一步,对刘备抱拳一礼。
“主公。”
“子龙辛苦了。”刘备笑着点头,随即指着陆云,对赵云郑重介绍道,“子龙,这位便是陆云先生。”
赵云的目光转向陆云,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刘备请陆云在自己身旁首席坐下,赵云则依旧侍立在侧,尽忠职守。
酒过三巡,刘备放下酒杯,看着陆云,眼中满是激赏。
“先生之才,备生平未见!”
“先生一策,可安百年社稷!”
此言一出,一向沉稳的赵云,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异之色。
主公这是将此人,与兴周八百年的姜尚、旺汉四百年的张良相提并论了!
陆云拱手谦逊道:“主公谬赞,云愧不敢当。”
刘备却摆了摆手,让他坐下,又举起酒杯,神情愈发激动。
“先生不必过谦!备一生识人,从未看错。”
他满饮一杯,脸上泛起红光。
“备心中尚有诸多疑惑,……还想请先生为我详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主公,军师中郎将求见。”
刘备一愣,有些意外:“孔明?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摇着羽扇,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诸葛亮。
他一进门,目光便先落在了陆云身上,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主公。”他先对刘备躬身一礼。
然后,他又向赵云点头示意:“子龙将军。”
最后,他才转向陆云,郑重地拱了拱手:“陆先生。”
刘备看着他,问道:“孔明,深夜来此,可是有要事?”
诸葛亮淡然一笑,目光却一直看着陆云。
“亮白日听闻先生兴业司之举,又思及先生前日所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顿了顿,对刘备说道:“想来主公必然会请先生长谈,故而前来,望能再聆听先生教诲。”
刘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指着诸葛亮,对着陆云摇了摇头。
“先生你看,备就知道会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却满是亲近:“你啊你,真是拿你没办法。也罢,坐吧。”
“谢主公。”
诸葛亮也不客气,径直在陆云下首的位置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刘备脸上的醉意也收敛了许多,他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赵云。
“子龙。”
赵云立刻会意,上前一步。
刘备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今夜之谈,半字不可外泄。”
他沉声下令:“你到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遵命!”
赵云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刘备和诸葛亮重重一抱拳,又对陆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厚重的房门被他从外面轻轻关上,将内外彻底隔绝。
堂内,烛火摇曳,只剩下三人。
刘备端起酒杯,遥遥对着陆云一敬,脸上挂着洒脱的笑意。
“先生,那日听你说,备后来在西川称帝,建立了蜀汉基业。”
他顿了顿,颇为坦然地自嘲道:“而后,为了给云长报仇,备在夷陵犯下大错,败得一塌糊涂。最后,不得已在白帝城,将整个江山都托付给了军师。”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诸葛亮,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好奇。
“备想知道,我走之后,这蜀汉的担子,孔明一人挑得可还顺当?”
诸葛亮正轻摇羽扇,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显然,他也想听听自己的“未来”。
陆云放下茶碗,神情轻松地说道:“主公放心,丞相之能,经天纬地。”
“夷陵战败,蜀汉确实是元气大伤。但丞相接手之后,先是出使东吴,重修盟好,稳住了外部。再对内安抚百姓,发展农桑,不出数年,蜀汉国力便已恢复。”
“而后,丞相更是亲率大军,南征孟获,七擒七纵,彻底平定了南中之乱。自此,蜀汉再无后顾之忧,府库充盈,兵精粮足,为日后北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好!”刘备闻言,脸上是骄傲。
他指着诸葛亮,开怀大笑:“孔明啊孔明,你听听!备就知道,有你在,这天,塌不下来!”
诸葛亮淡然一笑,羽扇轻摇,微微躬身:“主公谬赞。若非主公奠定基业,收拢人心,亮纵有微末之才,亦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刘备摆摆手,笑意更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父亲特有的无奈表情。
“那……我那儿子阿斗呢?”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他……可曾听军师的话?没给你添乱吧?”
这个问题,让诸葛亮摇扇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显然,这也是他心中最在意的一点。
陆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主公多虑了。后主刘禅,虽无雄主之姿,却有一桩最大的好处——有自知之明。”
“他对丞相这位‘相父’,是绝对的信任。后世有一句评价,叫作‘政由葛氏,祭则寡人’。”
陆云解释道:“意思便是,军国大事,一应由相父裁决,我呢,只负责祭祀典礼之事便好。他将权力完全放手,从不掣肘。”
此言一出,诸葛亮脸上淡然的笑容,第一次有了些微的凝固。
“政由葛氏”,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了。
若真如陆先生所言,自己大权独揽,那与权臣何异?
亮一生所学,皆为辅佐君王,匡扶汉室。
若大权独揽,形同摄政,岂非与那曹操、董卓之流,有了相似之处?
这等名声,纵使本心无愧,又如何面对后世悠悠之口?
刘备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早已是本能。
他只一瞥,便看穿了诸葛亮心中的惶恐。
他哈哈一笑,打破了堂内的沉静,伸手重重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
“孔明啊,辛苦你了。”
“备既然在白帝城将阿斗托付于你,便早已将你看作他的父亲一般。”
他看着诸葛亮,眼神坦荡,毫无芥蒂。
“他一个黄口小儿,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懂什么军国大事?”
“在这虎狼环伺的乱世,若无军师你为他撑起这片天,莫说坐稳江山,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全!”
“所以,政由葛氏,又有何妨?”
“你若事事请示他,凡事等他点头,那才是误国误民!备在九泉之下,亦不能安眠!”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诸葛亮眼眶微热,心中最后一点纠结,尽数被主公这番肺腑之言冲散。
他缓缓起身,对着刘备,深深一揖。
“主公信赖至此,亮……万死不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