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初冬总带着种湿冷的穿透力,像无数根细针钻进毛衣纤维。
十七把热水袋往羽绒服里又塞了塞,暖水袋的橡胶味混着刚泡好的红糖姜茶气息,在直播间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她拢了拢毛茸茸的围巾,对着镜头露出标准的微笑:“欢迎新进来的宝宝们,我是十七,今天给大家唱首《冬眠》吧。”
弹幕稀稀拉拉滚过几个表情。作为新人主播,十七的直播间在线人数总在两位数徘徊。她的嗓音确实清澈,唱到副歌时会不自觉踮脚,像只怕冷的小兽在原地打转,但流量似乎总绕着她走。
“主播手怎么红了?”一条新弹幕跳出来,要死要活问道。
十七低头看了眼冻得发红的指节,笑着晃了晃:“杭州冬天太冷啦,我怀里揣着热水袋呢。”她故意把羽绒服拉链拉开点,露出里面鼓囊囊的轮廓,“不然手指都僵得按不动调音台。”
要死要活发了个龇牙的表情:“我就站在嘉里中心门口,风确实大。”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要死要活几乎没离开过弹幕区。十七唱到跑调时他会发“破音警告”,喝水时会刷“慢点喝别呛着”,连她无意识捋头发的动作都被捕捉到,配了句“头发乱了”。
其他观众零星提问时,他总能抢在十七前面回答,比如“主播叫十七,每天晚上七点准时直播”、“主播是新人主播,在杭州直播”、“她最喜欢喝的奶茶是三分糖加珍珠”。
十七越播越觉得奇怪。这不像普通路人会有的关注度,倒像是……但她很快掐灭了这个念头。哪有扫地工会守着新人主播的直播间,连厕所时间都掐得刚好回来?
下播前,要死要活突然刷了辆保时捷。特效动画在屏幕上炸开时,十七吓得差点把热水袋扔出去。
“别刷这个!”她急忙摆手,“这个太贵了,你赚钱不容易的。”
“没事,今天多扫了两条街。”弹幕后面跟着咧嘴笑的表情。
十七盯着屏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起小时候看父亲修自行车,冬天冻裂的手裹着胶布,却总把皱巴巴的零钱塞进她书包。
“真的不用,”她放柔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说服力,“你看我直播间人也不多,不用刷这些的。”
“喜欢听你唱歌。”要死要活的回复很简短。
关播后,十七翻出那个ID点开私信界面。
对话框一片空白,她对着输入框敲了又删,最后打出一行字:“我知道寒风里扫地有多难,以后别刷贵重礼物了,来交个灯牌就行。”
想了想又觉得太生硬,加了句“灯牌每天做任务就能领,我每天开播后,会发三轮福袋和宠粉红包,要及时抢,不花钱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盯着“扫地的”三个字看了很久。其实她有太多疑问,比如为什么清楚她的喜好,但那些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莫名的心疼。
接下来几天,要死要活果然只送了免费的灯牌。
一天,十七唱到一半时,要死要活突然发弹幕:“今天看到你逛街了,穿米色大衣挺好看。”
十七心里咯噔一下。她确实穿了米色大衣,而且是刚出嘉里中心就被冷风逼得缩起脖子。“你看到我了?”
“嗯,在扫街角的落叶。”
“那你怎么不叫我?”话一出口十七就后悔了。她和他不过是直播间里的陌生人,凭什么要求人家打招呼?
“怕打扰你,”要死要活发了个憨笑的表情,“你走得挺快,像被风吹着的小鸭子。”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形成了奇怪的默契。
十七直播时,要死要活总会准时出现,用灯牌和弹幕填满她的直播间;下播后她偶尔会发私信,提醒他第二天降温记得戴帽子,或者说哪条街的落叶太多别累着。
他的回复永远简短,有时是“知道了”,有时是“你也早点睡”。
十七渐渐习惯了这种陪伴。
她会在路过嘉里中心时下意识寻找橙色马甲的身影,会在唱到温暖的歌时特意说“这首歌送给某位扫地的朋友”,甚至在直播间放起《孤勇者》时,固执地认为“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这句词,就是唱给寒风中扫地的人听的。
直到有一次打野PK。
对方是个做户外挑战的男主播,直播间在线人数是十七的十倍。
比分咬得很紧,要死要活的礼物和其他粉丝的礼物,居然让她暂时领先。但到了最后一分钟,对方直播间突然涌入大批用户,火箭和跑车的特效像烟花一样炸开,比分瞬间被拉开差距。
十七看着屏幕上不断拉大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她知道新人主播很难打赢这种PK,可心里还是有点发酸。要死要活的头像在弹幕区闪了闪,发了句“别慌”。
最后十秒,对方的分数已经超出她两倍还多。十七对着镜头扯出笑容,准备说恭喜对方。
就在这时,一条金色的火箭突然冲破屏幕,带着震耳的音效横贯整个界面——是“要死要活”送的。
比分跳动了一下,但还差一截。十七刚想开口安慰,第二条火箭紧接着升空。弹幕区瞬间沸腾,连对方主播都愣了一下。
可惜的是,比赛结束,第二个火箭掉在了地上。
十七也懵了,她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就在这时,要死要活的弹幕跳了出来,带着点狼狈的解释:“不好意思,手机掉地上了。”
手机掉地上了……十七盯着这句话,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发的私信,想起那些关于寒风扫地的叮嘱,想起自己说“赚钱不容易”时的笃定。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还在闪烁的 ID,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PK最后以十七的微弱劣势结束。
对方主播笑着说,“承让了,可惜了第二个火箭”,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
十七关掉连麦界面,看着满屏讨论“掉下来的火箭”的弹幕,半天没说出话。
要死要活发了句“抱歉,没守住”。
十七深吸一口气,拿起麦克风,声音有点发颤:“没关系,已经很厉害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手机没摔坏吧?”
“没事,捡起来还能用。”
那场直播结束后,十七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私信。她坐在黑暗里,怀里的热水袋已经凉透了。
她想起自己曾那么认真地脑补出他在寒风中扫地的样子,想起自己霸道地说“别刷贵重礼物”,想起那些基于“扫地工”身份的心疼和叮嘱,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第二天开播,要死要活依旧准时出现,送了灯牌,弹幕互动也和往常一样。
十七唱了首《真相是真》,唱到“我给你看那几年青春再简陋潦草,却始终让我沉迷”时,眼角有点发热。
下播后,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点开了私信界面,敲了一行字:“昨天……谢谢你。”
过了很久,对方回复:“应该的。”
十七看着那三个字,突然释然了。
他是谁,做什么工作,有多少财富,其实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夜,有人愿意用笨拙的方式守护她的歌声;是她曾真心实意地心疼过一个“扫地工”,哪怕这份心疼建立在错误的认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