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自我意识的建立,重新塑造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但这并不是说,在童年时期被欺负、压迫推动了自我意识建立的最终结果,没有人预见你的故事。你的故事不具备普遍性,你找的规律是在用成长证明自己的正确。
林说:你一直以来都这样认为吗?
老李:我去开些酒,你不爱听,但只要不拒绝听,可以认为这都是胡话。
老李:你早就被同化了,这点从你认为的“家就是一切”的家庭观念体现的,当然我也是。你反抗的不是家庭,或许是你母亲不被家庭所认可的身份。
林说:我妈是怀了我才嫁进来的,因为这个事儿,我现在非常厌恶未婚先孕。这是道德绑架。她不被认可情有可原,而且随着我逐渐成熟,两个家庭的差距不仅仅是物质,更多的是价值排序的错位。我妈这边的人认为快乐第一位,我爹这边认为学历第一位。文化是一切的开端。这点我是认同的。
老李:你变态就是因为两边都认同。
林说:陈柏相处的过程中就感到了他对学历的不自信,他爸爸想让他读研读博,大学的时候他因为对自己的专业不感兴趣,没有再认真上。
老李:三五岁失业的互联网魔咒,管理层没学历撑着收入难起来,他的压力不是一点半点。
林说:所以读商学院是不错的选择。
老李:你会选这条路吗?
林说:我会出国造一年,体验三十五岁读书的快乐生活。造一年回来跟不上进度也是被淘汰,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包装、市场接轨、经验都很重要,职场就是只能进攻和站稳,不能后退,退不起。家族和父亲的关系,是权力的继承,权威的继承。父亲对儿子的学历期望像是一种儿子必须履行的家庭义务。这么说的话,我爹属于“不孝子”了。爷爷对他的期望很高,当兵、读书、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他呢,打架、画画、拉帮结派,最后实在太闹腾了,被送去当兵,刚回来没多久就搞大肚子,就有了我。我不被喜欢,多正常。
老李:你怎么总能把上一代的事儿拉扯到自己身上,负面情绪很重啊少年。
林说:家族这个“体系”,它对我们每一个人是有要求的。我们活在家族中那些优秀的、有权威、有社会地位的长辈的庇佑下。放荡不羁爱自由,爱出风头,这都是离经叛道,这在家族中是被排斥的。我默认了被排斥的童年,因为我继承了我爸的性格,和我妈的身份,女人的身份。
家族,家。每一个排序、流程、执行就像宗教敬拜一样,没有人为个体的意愿或选择留下余地。长辈每年的聚餐将男性与女性、孩子分成两桌,社会地位高的女性长辈可以坐在主桌上,餐桌上哪个是主位,主位身旁的座位又该如何分配,吃到三分之二处按辈分再去敬酒,先敬谁,再敬谁,都要警觉。家族中的准则支配着每个成员之间的关系,谁最近有事相求,有“向上”的意愿,此人的表现频率会提升。高学历、高收入,有利益捆绑的亲戚,在衣着、举止、教育、交谈上都让其他成员的表现力大大降低。如果我不表现出对家庭的依赖与联结,我会像现在一样,被流放出去。根本不用做出什么其他表现。家族的面子和联结就是一切。在家族中,长辈必须要先动筷子,这些是父母教育孩子的指责。对长辈尊重是他们作为父母要执行的首要责任。
社会地位高的长辈是最高管理者,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家有很多没吃过的东西。他们的社会地位是后辈对外的名片与谈资,我们共同维护长辈的名誉,它的荣耀被视作家族的永久产业,我们都是荣耀下被打造出的作品。
我的优秀不是我个人的优秀,是父母的优秀,是家族的优秀。而我的负面,是我个人的负面,我有任何的不好都会联系到我的母亲,在这时候我的家族在哪里?家族会站在我和我母亲的对立面,对我们进行审判。
姓林,生活在林家,绝不意味着你在它保护之下。居住在林家的,不是城里出生的,不是那个阶层的,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都没有那样的保护。只有那些平等社会地位的家庭的两个人结婚了、有光鲜的学历和工作,保护才能与其建立关系,也只有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被接纳的人”。
对我们家而言,没有在体面的单位上班,就是不够资格做一位积极的家庭成员,也就是“没出息”——其实林立德在我出生前,他就是家族中那个被流放的人。
一个男人能遭受的最严厉惩罚就是不被家庭理解、被家族流放。我爸的天性不被成全,这比杀了他还糟糕。
老李:其实叔叔的性格很适合自己做事,不过他离开了家族很难有自信生存吧。我这点倒是挺理解你爸的。家庭就像是一座城邦,过了城邦的边界就无法再回头。离开家族,他没了住的地方、没有收入来源、没有储蓄、没了家族背景带来的身份……你认为男人有必要为了尊严抛掉这已经拥有的吗?
林说:自己得来的生活,才是唯一值得过的生活。“家”是生活的场所。“家族”是道德戒律,是血缘、荣誉、权力的载体。
老李:我们家是“阴盛阳衰”,家庭的主导虽然是父亲,但是像我这种没结婚的就地位很低,结婚了,才能算“成年人”,才能独立出来,才能不被看做是依附。无论参加聚餐还是去哪个单位上班,都是有义务性和强制性的。我们出生了就是属于这个家族的后代,无论身体还是灵魂,我们是一份子。
林说:没有“被接纳感”,工作好些的亲戚拥有家族中更卓越的地位,在分食物时有优先选择权,就连说话大家的注意力都会更多分给这部分人。她们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就像明星进场一样隆重。她们好像天生就更有资格骄傲。
女人们在一起相互交谈,对各自的孩子相互比较,在瞥见更好的选择下回家向老公抱怨这份“损失”,她们会在下一次聚会上显露自己上一场弱势的部分,她们乐于比较,并对比较落后的部分投入更多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