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市左岸公园的花丛里堆满了杂草，斜插的枝丫上覆盖着尘土，天空雾蒙蒙的，空气中翻滚着黄土的气息。
老李开车把林说送到了家里，简单地和田香、林立德寒暄过后：“妈，老李还有事儿，我去送送他。”
林说使了个眼色。老李立刻站起来接话：“叔叔、阿姨，下次来给你们拜年。”
两人默契的笑了，他太了解她了。他们一起乘电梯下楼。
“瞧我妈那眼神儿，再不走就该留下你当女婿了。”
“是我太优秀了，非常符合你家的标准。”老李拽了拽领口，一本正经的说道。
林说发现老李恋爱后有了些变化，好像更帅了，也没有之前的老成，反而有点逆生长的意思。他发现林说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这样的感觉有些陌生。是啊，他们好久没像从前那样亲密了，当她看到他有了新的生活，自然要向后一步，这一步常常让她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朋友。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是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他，什么又是真正的拥有呢？
电梯门开了，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说话。电梯门开了又关上，依旧没说话。林说抬起眼睛，内心无声地倒数着这珍贵时光。她隐藏着，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在这不可私有的轮廓下勾勒着初衷的表达凝结在相守中。随着白驹过隙，两个人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不知道为什么，老李猛然想起了第一次见林说的时候她在镜子前补妆的样子，看她的眼神从陌生到有些好奇，头不自觉地倒向了右边。
“我眼线花了吗？”林说有些奇怪，向电梯门的反光镜看去。这时电梯门忽然开了，她低着头迅速走了出去，脸上泛起红晕，用手擦了几下眼角。
“啥也没有!”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林说站在原地不动，等老李回头看到两人已经隔了老远，他放慢了脚步，只见她开始起跑，加速，从背后猛地骑到他背上，扑了个正着。他知道她要扑上来，正如她不知道他已经慢下脚步假装驼背在等她扑上来一样。有些愿见的假设开始慢慢消失变成惊喜，有些默契的猜忌开始慢慢隐藏变成失落。他慢慢将她放下，整理着她凌乱的头发。
老李：“这一年你经历的该好好想想了，多陪陪爸妈，在国外赚了钱也没见你给家里花。”
林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老李：“还不是看你一进门那样，那是你妈，不能总和敌人似的。”
林说：“家具又换了，你没发现吗？她总是想置办一些我认为家里并不急着提升所谓生活水平的配件，比如汽车、沙发、电视柜等等。我确实攒了一些钱，但很不同意她花钱的方式，所以我不会给她支配钱的权利，尽管知道她会极其享受与快乐能拥有这样的权利。我之前谈过一场恋爱，看到了相同的问题，对方使用资金的方式在我看来是低效的，如果资金的使用不能增加它带来的直接价值or附加价值，都是一种失败的投资，他的家庭长期陷入贫穷，却不用现有的全部精力改善生活，而是归结于命运，再转换到其他什么地方去。行为是直接反映想法的。”
老李：“你谈恋爱的方式和对你父母的方式不觉得总是很相似吗？你有总结出什么规律吗？”
林说：“我总是在谈恋爱的时候前几个月把自己的所有隐藏起来，观察相处对象的所思所为，然后在脑子里出一份《应对守则》，了解上限和底线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可以调整自己，但是一旦观察到这个人在负循环中演绎一种命运，就会认为对方缺少可能性，而无法继续下去。爱情里需要一个人带我寻找更多可能性，家庭……”
老李：“家庭给不了你更多可能性的时候，你就调整自己对抗他们。不接受自己的成长环境，不接受自己的命运，在不可变环境中坚持认为自己可以创造更多。”
林说：“我们能创造的价值是来源于我们对环境的资源利用，环境往往是限制的，这就需要人去自我改变适应环境、挑选环境，并在环境中建立自己的保护机制。这需要一双眼睛，可以识别环境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什么是环境。大部分人都将环境看为一种现实。我是对资源的运用方式不同而已，识别出不符合我对生活的要求，那当然要对抗，不然被吞噬吗？。”
老李：“看来你的眼睛就让你识别出来父母是一种现实。不可改变与调和的现实。小说，你已经进入角色了。”
林说：“我必须进入角色，否则所有的生活就会因为刻意而变得虚假。进入角色后给自己设置底线是最重要的，这可以让自己随时弹出来。田香和林立德的结合门不当户不对，我接受的两边家庭教育和家庭氛围是剧烈割据的，完全不对等的，感性和理性总是对峙，情感和冷漠混杂主宰着这两个阶级不同的利益体系。常常分不清哪一边更像自己，所以我只能花时间去证明一件事——这样做，是错的。当我证明了错误，那避免错误的另一面就立即呈现了。感性是情感并不是一回事，和陈柏的相处让我看到了这一面，感谢他，让我对事物的理解与观察更宽广了。”
老李：“陈柏把你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林说：“和连梨谈恋爱前，你也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老李没说话，他不愿意在和小说的关系里提到不相干的人，他知道小说在对自己的不幸感到愤怒，这不幸从出生那天就被画下了记号。经历再多仍冲淡不了这个不幸的开始，这样下去仍不会逃脱她为自己划出的结局。她掉过头，内心隐隐感到愤怒，决绝的走了。
老李见撞追了上去，林说甩开他，冲他吼道：“我不支持用自己的钱改善他们的生活方式是因为他们并不会珍惜！不会使用和珍惜的人，就算给了他们，这些资源也会成为分散和消耗他们精力的一个利器，能有什么好处？”
“怎么了你？怎么脾气变这么大，吃枪药啦？”老李一看她这样，转到她面前，开玩笑说：“是不是在我那儿住着憋屈？今儿打算报仇啊？”
林说突然不言语了，她突然想：他不是在和我对话，他是在用他对女朋友的那一套对待我。我们一起长大，他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现在开始讲大道理了？此刻，她用思想将老李和连梨划分到了一边，老李的所有表述都掺杂了其他色彩，这可能是连梨在背后对她的评价与看法，他被影响了，如果两人交谈重复次数过多的话，他就会无意识的将这些观点转述出来。老李完全理解林说的所作所为，可这样的情绪在此情此景中还是过于猛烈地爆发了，她一定积压了很久。
“你这么讨厌连梨吗？”林说被老李突然的问题震惊得有些恍惚。
“喜欢不等于接受。”林说回答。
“好了，谜题解开了。你不满意就直说，绕这么大圈子。我和你说件事儿，那个……年后我可能要搬去北云。”
“你家人让你去吗？我没听错吧，你是要为爱情挪窝了？”林说难以置信，她从他的表达中，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决定，一个通知，而不是一个朋友，非常在意她的那种朋友对她的关切了。过去，都是她在“分享观点”，他陪着她一起成长，用不同的角度两人一起得到更多新鲜有趣的设想；现在，他有了更丰富的世界，他进入了另一个人的世界。
这个消息导致林说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命运啊，多么捉弄人！过了好一会儿，林说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接受了陈柏离开，褚晓亮离开，就连老李也离开了她。她一个人静静地往家的方向走。当下，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面对回国后因为恋爱而停滞的收入成了她要担心的问题。眼前的一切都是迷茫的，她咬紧牙齿，抹掉旋转而下的眼泪，她又想起了满心欢喜飞去北云找陈柏的那个午后，想起了褚晓亮抱着她奔向医务室，想起了老李熬夜陪她喝酒。现在，原本拥有的，可能向更好发展的关系，都成了拥有过。生活使她重新开始思考独立与赚钱的重要性。她呆呆地蜷缩在拐角处的暗道，把头埋在衣领里，紧紧按着鼻子，张开嘴大口喘着粗气，眼泪顿时就浸湿了领子。把一股浓烈的情绪倾泻完，她才回过头说：“去吧，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