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晓亮回到平乐市参会，飞机上心情复杂，自上次在咖啡厅见过林说之后，内心萌生出了愧疚感。婚是他主动结的，儿子快一岁半了，老婆是惠家的二女儿，父亲的资金池也逐渐滚动起来了。可还有什么心里不踏实的呢？才二十七岁，八位数的身家令多少同龄人望尘莫及。他穿着朴素，白色短袖外边披着驼色长款风衣，走起路来腰带飘飘然，神气十足。
飞机滑行在平乐市的跑道上，心情已经从复杂变得沉甸甸。这次回平乐市是褚人杰明确让他接管老家的楼盘。经济下滑，房地产泡沫即将溢出，政策逼紧，许多像平乐这样的三线楼盘已濒临崩溃。尽管褚晓亮知道平乐的楼盘这样维持下去只会投入越大损耗越大，但他还是回来了。
“这会有更多和林说见面的机会吧。”褚晓亮心想。在决定回来之前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三天三夜，他需要慎重做个决定，现在的地产发展方向和政策是不利于再开发的，除非有更好的收益方向，将这个亏损持平。
他如果只考虑公司未来就不会让褚人杰再陷入资金断裂的可能性，正是因为他的私心掺杂了太多关于林说的事，才敢于冒这个必输的风险。可一旦公司资金再出现问题，褚晓亮是无法用联姻去解决问题的了！他甚至有可能失去这一切。
在经济与人们消费方式剧变面前，他早已知道房地产的业态支撑不了多久了，能拖一阵就拖一阵。总之不能再错过林说了。
他一路将房地产的未来与林说的重要性相比较，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她家楼下。
林说：
下午17点多刚和老李散场。褚晓亮说在我家楼下，我说我最近都没回家，一直住在XX酒店。他说晚上来找我，这让原本平静的内心变得十分恐怖，我对褚晓亮一直是有愧疚与隐蔽持久的情愫，要不是老李提醒对方有家室，我可能会再赴汤蹈火爱一场。此时我并不知道他回平乐和我有些许关系，也许我感受到了，但也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没告诉老李，他会阻拦并且他有无数种让我们不产生交集的劝说词，总之他比我更清楚这是场灾难，而他不希望我牵扯其中，尤其是我还未治疗好自己上一段感情带来的创伤。老李一向是很准的，不过这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褚晓亮打车来的，我以为他找我聊天，正准备邀请他上楼，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拽上车了。他在我袖口拽了一把，差点儿把我肩膀上那两缕布扯下来，我憨憨一笑，假装不在意，心里却嘀咕了一句，就……已经，这么熟了吗，老李都不带这么拽我的。
我们打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看样子他已经安排好了，门口的大红灯笼后边忽明忽暗立着块牌子：私房菜。他走在前边，示意我跟着，我们从前院绕到了后院，整座院子没有看到服务员。他说这个地方不对外接客，不会向现在的饭店一样招呼人忙里忙外，每间房都有一道暗门，暗门外的木窗有个纸币，写上去，会有人从暗门送过来，全程不会和顾客产生面对面的交流。我对暗门这个设置搞得很兴奋，一进去就对里边的设置敲敲、摸摸，看看还有什么机关奥秘，果然暗门旁有个木窗，木窗旁边立着毛笔、钢笔、中性笔、铅笔，我选了铅笔，写下两个字：渴了。
褚晓亮让我写完坐到他身边去。
褚晓亮：你这次和上次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来之前我还在想该怎么让氛围融洽一点儿，不至于让你感到不安或者尴尬。
我：你怎么把我该想的事儿都想一遍？我以为你要上楼和我交待几句，怎么平乐市还有这么个宝贝地方？
褚晓亮：既然在平乐，当然要带你来没来过的地方。我也不怎么回来，我知道你也不怎么回来。
他走到木窗前写了一排字，从暗门右边的木质架上端了一杯柠檬气泡水递给我。
我：谢谢。我这几年和大家走岔了，也过得挺好，只是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活着，太多问题需要解决，经常不知自己处在什么位置，身在何处。见到你有点儿害怕，好像这些年错位的投射都被归位了，我好像找到了一种隐蔽的情感，揭开了长期以来我遮掩的过去，我想起了痛苦而遍体鳞伤被同学欺负的日子，想起了我的弱小，想起了家庭对我屈辱式改造。它们在你出现以后从缝隙中泄露出来了，是你让它们泄露的，我藏不住了。
褚晓亮：我想解释一下，上次见完我也是同样的感受，我比你严重点儿，正常生活都被打乱了。
我：您可别，我背不起这债。
场面突然安静，我还在反思是不是刚才那句铿锵有力，过于决绝，把他吓着了，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他起身走向暗门，一桌菜木架自动送出来，我坐在那儿探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戏。总觉得和他在监狱里或者是什么山洞里被限制着。
木架底下有一个深褐色木质按钮，旁边标着数字，按2，一个方桌从木架中心处降下来坚固的立在地上，都是全自动的，这一幕我看不懂，但大为震撼。做梦也想不到平乐竟然有这些先进的家伙！我一脸茫然。他摆摆手，甚至没出声就将我招呼坐下了，碗筷都摆好，四周安静的可怜，只剩我们的对嚼声。
我晚上能去你那儿吗？他说。
你是要过夜吗大人？我把筷子放下，两只胳膊架在胸前。他下意识的看到我的动作，我也低头看了一眼，这在心理学中是防御，我赶紧把胳膊散开，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藏，情急之下举起双手拖住了脸颊。
我不干什么。他说。
我又没说你要干什么。我说。
我怕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他说。
你干嘛怕我以为你要干什么。我说。
不知道，我不想再往下聊了，更不想趁机揣摩他的心思，我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把头埋进碗里，继续吃。此时此刻，思想跑去了最乱的、最肮脏的境地，我想赶紧离开这个座位，这个房子，这个偌大奇怪的超常空间。
我承认了，暴露了，被看见了，关于我还在惦念少年时代为我挺身而出选择过我的人。
你别装了，小说。
你别闹了，小亮。
我学着他的口吻喊出“小亮”的时候彻底崩溃，一粒大米被我笑的喷在他碗旁边。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拿餐巾纸捏起了那粒米包起来，放进了口袋。
“今晚加餐，你就吃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