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人的一生中毫无保留的爱只有唯一一次的话,林说希望自己不曾有幸经历它。“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对她来说是不幸的。人只会在爱中相互伤害,如果再增加一些愚蠢的幻想,就更有利于在关系中推搡着灭亡。这样的灭亡是明智的,它幻化成人类心目中崇高的生活。他们重复着苦难,从他们相爱的那一刻起。
尽管爱情令人畏惧,她偏要用这样的方式寻找未来,她越往前走,某些内心深处的渴望就死的越踏实。不再有外显的愤怒情绪,每当她掩面哭泣的时候都感觉到无比的悲伤,这样的悲伤总是来源于她知道施行的病源从何而来却无力改善。
她想和还未逃跑就已经看到她掩面哭泣的那些在场者说:我并不对刚才我们发生的冲突感到愤怒,我并无权利对任何人提出质疑或指责,只是我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你是否会在当下更加善待我。这是一个课题,它证实了矛盾存在,却无法向着“从善”而轮回,我看到那一遍遍轮回的都是指责、脱罪、抱怨等一系列矛盾愈演愈烈的脚本。我无数次在情绪不受控的时候声泪俱下,我无法逃避,或许你们看到的我,是在悲伤,在哭泣,在抱怨或是指责,而我的内心看着周遭的一切,却永远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再来一次,我们都可以看到自己不加修饰的恶行吗?
陈柏,你能看到自己的恶行吗?
他们能看到自己的恶行吗?
林说必须去不断地经历,不断地经历,让自己看到这世间的丑恶与高尚,她知道时间的推移会将所有当下的愤怒与痛苦淡化,她必须赶在“时间”之前。她告诉自己“将灵魂与肉体分开,我便不再经历更多的痛苦。被看中的身体,随他们去吧,让他们尽享。抛弃那些道德准则吧,标尺在我心中。我要将身体和思想分离开,我要远远看着它发生。”
三月到了北云市,四月二号林说在社交账号中发了一段文字:还真别觉得什么是永久的,沟通是最基本的接纳地表达方式。
两周的时间,她和老李通了三次电话,除了和老李说一切过的还不错,剩下都是工作的事儿。
“不说了,挂了,他快回来了。”林说按了电话。像往常一样,她和老李只在陈柏上班期间通电话,像潜伏在陈柏家的特务。
老李是林说的好朋友,操着一口北方随性的普通话,比林说大四岁,平时游手好闲,最大的爱好就是坐树下喝茶。他最喜欢夏天,女人多,露腿的、露背的、露胳膊的,露什么都有,每到那个时候,他就穿着拖鞋吧嗒吧嗒的在街上逛,找一棵靠谱的树坐下来,从裤兜里掏出来花露水儿喷两下,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
老李的家境殷实,在平乐圈子里是很有身份的人,虽说是个富二代,但什么毛病也没有,吃喝嫖赌都没瘾,唯一的爱好就是喝茶了。他说:“茶这个东西,必须得在树下喝。枝丫倒影在杯子里波光粼粼的晃着,就是生活的样子。”老李从小就一副少爷作态,得全家人的溺爱,从没吃过苦头。现在三十岁还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用老李他爸的话说:只要这小子体面的活着就好了,不用有什么作为。
老李从不顶撞长辈,他心里清楚,家里没一样儿是他带回来的,生下来就只有被羡慕的份儿,他爸从小教育他活着要“体面”,可这个词不是一两句能解释清楚的,三岁的时候老李觉着体面就是吃饭不bia嘴,十三岁的时候老李觉得体面就是不求人,到了三十岁,老李说“体面”这个词是手脚干净。他说人这一生,太容易变恶心了,活着的人随时都能因为一个念头恶心起来,常常恶心了别人,也恶心了自个儿。
林说是在老李的饭局上认识他的,那时候林说还在读书,她穿着黑色的长裙,挎着柜子里唯一的真包白色的Gucci参加各种陌生的社交活动。原本是被朋友叫来参加朋友的朋友生日会,谁知道朋友半道儿把车刮了。三十多个人,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社交。
老李是在卫生间的拐角处看到她的,她正冲着镜子描眉画眼,裙摆长长的垂下来,红色的卷发散在肩膀,金黄色的光打下来被墙上的装饰物遮着,林说脸上垂下来的光一明一暗,老李站在男厕所门口冲着女厕所喊:“你叫什么啊?”
林说转过头:“你谁啊?”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从厕所回了包厢,好像被刮了车的朋友完全没有存在过,后来像一起长大的发小似的。老李是个内向的人,那年生日听林说讲了几个小时的黄段子,脸都快笑烂了也没喊停,直到天亮。习惯参加社交场合去丰富阅历的林说在来之前就做足了功课,在她转头的一刹那就认出了这位圈里的公子哥。演戏是林说最在行的事情,对不到二十岁的她来说,如何在这个城市立足就是人生最重要的剧情之一。
发展,人必须要发展。
每当她想到自己的母亲,心就硬了起来,她不想和田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