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被一种更深的、无法驱散的冰冷死寂所取代。窗外的阳光惨白,落在林晚沉睡的脸上,却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名为创伤的阴霾。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只有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而规律的曲线,证明着生命还在这个饱受摧残的躯体里艰难延续。
陈默站在窗边,背影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过后的沉重与疲惫。他指间夹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捻动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窗外虚空的一点,仿佛要将那片虚无看穿,看到那个已经躺在冰冷停尸柜里、却仿佛阴魂不散的恶魔。
沈聿白死了。
法医的初步报告冰冷地躺在床头柜上:死因,多种未知神经毒素混合引发的心肺功能衰竭及全身性毛细血管异常破裂(表现为体表特征性的深紫色网状纹路)。死亡时间,大致在他们闯入地下洞穴前的12-24小时。没有外伤,没有搏斗痕迹。现场提取的药剂瓶残骸和画布上的“颜料”样本,正在紧急进行毒理和成分分析。
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沈聿白,这个将林晚拖入地狱、制造了无数恐怖与死亡的疯子,以一种极其符合他病态美学的、自我毁灭的方式,结束了他扭曲的生命。他用自己的尸体,完成了对林晚精神最后、也是最残忍的“塑造”——那幅用林晚鲜血“激活”、绘制着她被紫色血管覆盖、带着诡异笑容的恐怖肖像,如同一个永恒的诅咒,烙印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结束了?
陈默用力捏着那支未点燃的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心头那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暴怒,如同跗骨之蛆,并未随着沈聿白的死亡而消散,反而更加灼热地啃噬着他。
太顺利了。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沈聿白精心导演的最后一场戏。他像一个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导演,在观众(他们)抵达高潮的前一刻,从容谢幕,留下一个充满疯狂与嘲讽的结局。
“第七次…总会习惯的…”
那如同诅咒般的低语,仿佛还在陈默耳边幽幽回荡。沈聿白死了,但他真的输了吗?林晚此刻昏迷不醒、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那幅触目惊心的血绘肖像,不正是他“胜利”的证明吗?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技术组的负责人老吴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和一叠放大的现场照片。
“陈队,画布和尸体上‘颜料’的初步分析出来了。”老吴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林晚,“成分非常复杂。主要基底是一种高粘性、高稳定性的有机硅化合物,混合了…微量的人体血液成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的林晚,“和林小姐的血型…吻合。”
陈默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沈聿白果然早就准备好了!他算准了林晚会失控,算准了她会触碰画布!那幅画,就是他为林晚量身定做的精神牢笼!
“更诡异的是,”老吴翻到报告下一页,眉头紧锁,“我们在那些‘颜料’里,还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具有特殊光学活性和生物磁性的纳米颗粒。这些颗粒…在受到特定频率的声波或电磁场激发时…会产生定向的荧光和热效应。”
“定向的荧光和热效应?”陈默的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简单说,”老吴拿起一张放大的画布照片,指着肖像上林晚脸上那些深紫色的“血管”纹路,“这些纹路在普通光线下是暗红色。但在特定波长的紫外光或红外成像下…它们会发出强烈的荧光!并且…会产生微弱的、可被精密仪器捕捉的局部热源点!”
老吴将另一张照片推到陈默面前。那是用特殊成像设备拍摄的肖像局部放大图。在那些狰狞扭曲的紫色“血管”深处,清晰地分布着几十个极其微小、如同星辰般排列的…**光点**!它们的位置、排列方式…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
“这些光点…”老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经过初步比对和模式分析…它们…它们构成了一组地理坐标!”
“地理坐标?!”陈默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对!精度极高!”老吴迅速报出一串数字,“经纬度定位显示…位置就在邻省边境,一片原始森林的无人区深处!具体位置已经发送给总部进行卫星遥感确认!”
沈聿白在死前,用混合了林晚鲜血和特殊纳米颗粒的“颜料”,在自己最后的“作品”上,绘制了一幅隐藏着地理坐标的“地图”!
他到底想指引他们去哪里?!另一个巢穴?埋藏着更多受害者秘密的坟墓?还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默!沈聿白这条毒蛇,即使死了,也还在吐着致命的信子!
“还有…”老吴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指着沈聿白尸体照片上那布满紫色纹路的脸,“法医在解剖时发现…他的大脑颞叶区域…有极其异常的神经胶质增生和…微小的钙化结晶簇。那种增生形态…非常罕见,像是长期受到某种…极其强烈的、特定频率的声波反复刺激造成的器质性病变!”
声波刺激?!大脑病变?!
陈默瞬间想到了那枚黑色的音叉!想到了疗养院里的次声波攻击!想到了地下洞穴里那诡异的共振嗡鸣!
沈聿白…他不仅用声波武器折磨别人…他很可能…也在用它们折磨自己?!为了什么?追求更极致的感官体验?还是…维持他那病态的“创作”状态?!
一股更加深沉的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骨急速爬升。这个恶魔的疯狂,远超他的想象!
“另外,”老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翻出最后一张照片,是沈聿白那只带着疤痕的手腕特写,“在他紧握的左手掌心…我们发现了一点东西…”
照片上,沈聿白枯瘦僵硬的五指被法医小心地掰开。在那沾满暗红色污迹的掌心中央,赫然嵌着一小片东西!
一片极其微小的、边缘锋利的…
深紫色鸢尾花的花瓣碎片!
花瓣碎片?!
陈默的呼吸骤然一窒!黑石疗养院枯花里的存储卡…康复中心护工胸口的鸢尾花胸针…沈聿白临死还握着的花瓣碎片…
鸢尾花!这个如同诅咒般的符号,贯穿始终!它到底象征着什么?!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突然从病床上传来!
陈默和老吴猛地转头!
只见病床上的林晚,眼皮剧烈地颤抖着,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翕动。她的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经历一场极其痛苦的噩梦。
“林晚?”陈默一步跨到床边,俯下身,声音放得极轻。
林晚没有回应。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那只没有被输液针束缚的左手,开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在白色的被单上划动起来。动作僵硬、颤抖,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
她的指尖划过被单,留下浅浅的折痕。
横…竖…斜…点…
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陈默和老吴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她的手指!
那不是一个字!也不是随意的涂鸦!
那是一个…由点和线组成的…**坐标标记**!
林晚的手指颤抖着,在被单上极其艰难地、却又异常精准地,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坐标符号!那符号的样式…与他们从肖像血管光点中解析出的坐标格式…如出一辙!
紧接着,她的手指在坐标符号旁边,颤抖着划下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
**VII**!
罗马数字…七!
“坐标…七…”林晚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呓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迷茫,“他…没走…镜子里…看着我…”
话音未落,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恐惧。里面充满了混沌、痛苦、以及一种被强行灌输了太多恐怖信息后、近乎崩溃的茫然!她的目光没有焦距,直直地投向病房天花板上惨白的吸顶灯,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无数破碎的镜片、扭曲的肖像、和那枚指向深渊的“↓ VII”符号!
“镜…镜子…”她失神地喃喃,沾着血污的指尖无力地指向病房里那个光洁的衣柜镜面,“他…在…里面…”
陈默和老吴悚然回头!
衣柜的镜面光洁如新,清晰地映照出病房里的一切:病床、仪器、陈默、老吴、还有…病床上林晚那苍白惊恐的脸。
镜子里,一切正常。
只有林晚的影像,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巨大痛苦和茫然的眼睛,正死死地、穿透镜面,与镜子外的陈默…无声地对视着。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
第七次…
真的…结束了吗?
那镜中的眼睛…
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