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白魇的“安全屋”(一处老旧公寓顶楼,布满风铃与熏香)。
这里仿佛是城市压抑氛围中的一个异度空间,却又弥漫着另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安。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草药燃烧后的辛辣余味和某种陈年木头的腐朽气息。
窗户开着一条缝,灌入带着土腥味的湿冷夜风,吹得悬挂在房梁上的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金属风铃叮当作响,声音细碎、杂乱,如同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白魇盘坐在房间中央一块褪色的暗红色绒布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面前放着一个巴掌大的、边缘磨损的古老银质圆盘,盘底刻着繁复难辨的星图。房间没有开灯,只有几支粗短的、跳动着不安火苗的白色蜡烛提供着摇曳不定的光源,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挂满奇异符号挂毯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她伸出纤细得过分的手指,用一柄薄如柳叶、刃口闪着寒光的银质小刀,毫不犹豫地在左手食指指腹划开一道细口。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带着生命特有的温热气息。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血滴入银盘中心。血珠并未如常般扩散,反而诡异地悬浮在盘底,微微震颤着,表面泛起一层妖异的珍珠光泽。
白魇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她开始用一种古老、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音调吟诵。
随着吟诵,银盘里的血珠开始剧烈旋转、拉长,如同被无形之手揉捏,变幻出扭曲的形态。蜡烛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房间内温度骤降。风铃的响声变得尖锐、急促,如同警报。
突然,白魇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的双眼猛地睁开!但那已不是人类的眼睛。
左眼瞳孔收缩成针尖般大小的墨点,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纯粹的虚无;右眼却如同融化的黄金,流淌着炽烈、非人的光芒,虹膜上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飞速流转、湮灭!
在“阴阳眼”开启的瞬间,银盘中的血猛地炸开,化作一片猩红的雾气!雾气翻滚凝聚,在她眼前的虚空中,骤然浮现出无数破碎的镜面!每一块碎片都在疯狂旋转、折射。
镜子里没有映出房间的景象,而是——
无数只眼睛!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瞳孔的颜色各异,有冰冷的灰蓝,有浑浊的暗黄,有空洞的漆黑,甚至还有闪烁着幽蓝晶体光泽的非人竖瞳!它们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却全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赤裸裸的窥视感!仿佛置身于一个由无数单向玻璃组成的囚笼,被无数看不见的观察者贪婪地、冰冷地审视着每一寸灵魂!
这些眼睛充满了恶意、嘲弄,以及一种……实验者观察小白鼠般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呃……!”白魇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如同被扼住了脖子。她的身体向后弓起,像一张拉满即将折断的弓。殷红的鼻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小巧的鼻孔中涌出,蜿蜒流下苍白的下巴,滴落在暗红色的绒布上,迅速洇开一片更深的、不祥的暗色。强行窥探那被重重迷雾和冰冷窥视包裹的终极目标,代价瞬间反噬。她眼前一黑,无数眼睛的幻象和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
所有的线索——科学的、记忆的、档案的、预知的——如同几条冰冷的溪流,最终汇合,指向同一个黑暗的深渊入口。
四人围在桌前,中间是沈斯绘制的蓝图、李起的能量地图、陈乔打印出的“先锋生物”资料,以及白魇面前那块带着不祥血痕的石片。
没有争论,没有犹豫。到了这个地步,后退即是毁灭,等待即是死亡。
“今晚。”陈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暴雨是最好的掩护。我们必须在他们可能转移或启动更极端措施之前,进去。”
她开始分配任务,语气恢复了刑警队长的干练,但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沉重:
“李起,我需要你准备好足够剂量的晶体中和剂,以及能暂时屏蔽能量辐射的防护装备。绝缘手套、全频谱干扰器(即使不稳定也要带上)、还有强光照明。”
李起沉默地点点头,开始清点他的化学试剂和仪器箱。
“沈斯,”陈乔看向那个仿佛一碰即碎的作家,“你是我们的地图。你需要撑住,指引我们避开陷阱,找到那条……有红色三角的通风管。”
沈斯没有抬头,只是用力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白魇,”陈乔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你的眼睛最重要。尽可能恢复,我们需要你预警看不见的危险。”
白魇虚弱地点了点头,将那个装有自毁药剂的金属小壶紧紧握在手心。
装备的准备工作在压抑的沉默中进行。李起在临时工作台前调配着药剂,空气中弥漫起刺鼻的化学气味。陈乔检查着枪械和战术装备,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沈斯则呆坐在角落里,面前的笔记本上,无意识地被涂鸦填满——一页又一页,反复写着同样三个字:
“我是谁?”
字迹从工整到狂乱,仿佛是他内心挣扎的直接写照。
窗外,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天幕,短暂的强光透过遮光布的缝隙,在屋内投下瞬间的、扭曲的光影。几秒钟后,滚雷由远及近,轰隆隆地碾压过城市的上空,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一片,变成倾盆暴雨,哗啦啦的声响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陈乔走到窗边,掀开遮光布的一角。窗外是模糊的、被雨水扭曲的城市灯光,如同哭泣的眼睛。她看到远处高楼的霓虹招牌,在暴雨中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城市的电力系统,似乎真的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
她放下布帘,转过身。车内(他们即将使用的是一辆没有任何警方标识的旧车)空间狭小,四人即将挤在其中,驶向未知的黑暗。
没有人说话。雨声、雷声、还有各自沉重的心跳声,交织成一首奔赴战场的、悲壮而沉默的序曲。
残响已汇聚,风暴已降临。通往“罪纹源头”的道路,就在这片暴雨和黑暗之中,缓缓开启。
地点:陈乔的私人SUV内(行驶在通往北郊的环城快速路上)。
车内像一个移动的、低气压的茧。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愈发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沉闷雷声,却关不住车内几乎凝固的紧张。空气净化器微弱地嗡鸣着,努力驱散着从四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复杂气息:李起身上消毒水的冷冽,沈斯神经质的汗味,白魇草药与血腥混合的奇异味道,以及陈乔压抑着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铁锈味。
仪表盘的冷光映照着四张沉默而紧绷的脸。
陈乔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目视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公路,眼神锐利如鹰隼,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父亲警徽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与吴冕那个“已故”的名字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勒得她心脏生疼。她脚下的油门踩得很稳,SUV引擎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速度指针稳定地指向一个危险的区间。
副驾上的李起,膝盖上放着他的便携式能量探测器。屏幕上的猩红光斑如同心脏般稳定脉动,坐标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他时不时快速敲击一下屏幕旁的物理按键,确认信号强度和稳定性,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调试一台精密的仪器。他偶尔抬眼瞥一下后视镜,视线在后排两人身上短暂停留。
后排左侧,沈斯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动物。他紧紧抱着那个画着实验室结构图的速写本,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或者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飞逝的、模糊的黑暗中,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颤抖,额角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笔记本摊开在他腿上,那无数个“我是谁?”的涂鸦在阴影里如同无声的呐喊。
白魇靠在另一侧车门边,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她用一块干净的白色丝帕捂着鼻子,帕子上已经浸染开几朵刺目的血花。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眉头紧锁,仿佛在抵抗着脑海中残留的恐怖景象——那无数只窥视的眼睛带来的冰冷和眩晕感仍未完全消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带着细微的颤抖。
车内的沉默如同实质,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声音。只有引擎的轰鸣、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以及车窗外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雷声在背景中滚动。
突然,整个城市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集体闪烁了一下!快速路两旁高耸的路灯、远处高楼的轮廓灯、甚至车内仪表盘的背光,都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般猛地一暗,随即又挣扎着亮起,但光线明显变得虚弱而不稳定。一股强大的、无形的电磁脉冲瞬间扫过,车载收音机发出一阵刺耳的沙沙噪音,随即彻底沉寂。
“来了。”李起盯着探测器屏幕上瞬间飙升又回落的能量读数,声音低沉。
“干扰。”陈乔言简意赅,手指在方向盘上某个隐蔽的按钮上按了一下,SUV的引擎声调瞬间发生微妙变化,车身轻微一震,似乎启动了某种抗干扰模式。“他们在‘看’我们。”她补充道,语气冰冷。
沈斯猛地抱紧了怀中的速写本,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自己嵌入那冰冷的结构图中。白魇捂着鼻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丝帕上的血迹又扩大了一圈。
“目标,先锋研究所旧址。”陈乔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一柄出鞘的军刀,劈开了车内凝重的空气。“李起,中和剂状态?”
“活性稳定,剂量充足。”李起拍了拍放在脚边的一个银色恒温箱。
“白魇?”陈乔的目光通过后视镜看向后排。
白魇缓缓放下捂着鼻子的丝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恶心感。她睁开眼,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妖异,残留着一丝惊悸,但更多的是燃烧的火焰。“那些眼睛……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必须……毁了它。”
沈斯抬起头,看向陈乔的后脑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交织着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
陈乔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铅灰色的云层在摩天大楼顶端翻涌堆积,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抹布,随时要兜头盖下。城市的光线被挤压得晦暗不明,霓虹招牌在白天便早早亮起,挣扎着刺破昏沉,却只晕染开一片病态的斑斓。
车内的空调嘶嘶作响,努力驱散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暴雨前的土腥味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气息,收效甚微。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粘稠的铅块。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辆停在僻静小巷深处的改装SUV。引擎低沉的怠速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也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沈斯蜷缩在后座角落,几乎要将自己嵌进座椅的阴影里。他膝盖上摊开着一本硬壳笔记本,右手握着一支廉价的圆珠笔,笔尖无意识地在空白页面上疯狂划动,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仔细看去,那并非涂鸦,而是无数个重复的、力道深得几乎要戳破纸页的问句: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字迹扭曲,时而狂乱,时而微弱,如同他此刻挣扎不休的灵魂。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每一次回忆的闪回,都像一把钝刀在颅内搅动。环形的主控台,幽蓝的培养舱矩阵,深不见底的地下能源井,还有……那个刻在通风管道内壁、如同烙印般的、鲜红欲滴的三角符号。那是他七岁那年某个高烧昏迷的夜晚,在意识模糊的边缘窥见的景象,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童年噩梦残留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