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撞击声在密室中回荡。陈乔蜷缩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左手死死抠住胸口,仿佛想将那颗被背叛和绝望洞穿、正在疯狂泵出毒血的心脏挖出来!右手则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地板上抓挠,指甲刮擦金属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指尖迅速翻卷、渗血。双腿蜷曲蹬踏,战术靴的硬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无助的悲鸣。
汗水、泪水、血水(口鼻不断溢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将散乱的发丝黏在皮肤上,狼狈不堪。
每一次痉挛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视线彻底模糊、旋转,只有一片猩红与惨绿交织的、地狱般的混沌光影。屏幕的光,地板的冷,父亲的声纹,自己的基因标记……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搅动,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
否定:“假的……都是假的……声纹……可以伪造……系统……被入侵了……”混乱的思绪中,一丝微弱的、属于刑警本能的挣扎在闪现,试图抓住最后一根名为“伪造证据”的稻草。
她此刻愤怒极了,这挣扎瞬间被滔天的怒火焚毁!“骗子!恶魔!陈国峰!你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们?!”
无声的呐喊在她灵魂深处炸响,伴随着身体更剧烈的抽搐。被至亲之人当作实验品、工具、祭品培养的愤怒,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愤怒的岩浆迅速冷却,凝固成比“方舟”岩层更冰冷、更沉重的绝望。“P-07…容器…程序…我是什么?我到底是谁?我的枪…该指向谁?我的路…在哪里?”存在的虚无感如同黑洞,吞噬了所有光明与温度。
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无底的深渊,下方是父亲(“导师”)那双冰冷无情的、如同观察实验皿样本的眼睛。
痉挛渐渐平息,并非痛苦消失,而是极致的消耗让她连抽搐的力气都已失去。陈乔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微微起伏,只有断断续续的、微弱的抽气声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大睁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密室布满管线的天花板,瞳孔涣散,倒映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血和泪仍在缓缓从眼角、嘴角滑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暗红与透明交织的不祥液体。
那台老旧的MK-IV设备,似乎也受到了主人精神崩溃的波及,或是“方舟”系统更深层的反制。屏幕上的绿光开始剧烈地、不规律地闪烁,发出“噼啪”的电流噪音。
显示的命令行窗口扭曲、抖动,绿色的字符时而拉长,时而压缩,如同垂死的蠕虫。`VIGIL SESSION`(守夜会话)的状态提示疯狂跳动,最终被一片刺眼的红色乱码覆盖:
`>> SYSTEM ANOMALY DETECTED. VIGIL SESSION TERMINATED.`
`>> UNAUTHORIZED ACCESS LOGGED. SECURITY PROTOCOL ENGAGED.`
(>>检测到系统异常。守夜会话终止。)
(>>未授权访问已记录。安全协议已启动。)
幽绿的“螺旋”通道,在血与泪的浸染中,彻底关闭。密室重新陷入更深的、只有设备故障噪音和微弱喘息声的绝望死寂。
陈乔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尘封的“螺旋”档案,如同一台无情的绞肉机,将她所认知的父亲、自我、正义、未来,统统绞得粉碎。铁证链不再是破案的武器,而是将她钉死在“实验品”与“祭品”身份上的耻辱柱。
门外,“方舟”闸门那沉重的嗡鸣声似乎更近了,如同巨兽逼近的脚步声,又像是为她崩塌的世界所敲响的、最后的、悠长的丧钟。
在这片名为“存在之渊”的绝对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只有烙印在基因与灵魂最深处的、那冰冷刺骨的幽蓝符号,以及“导师”——父亲——那双穿透时空、毫无情感的注视之眼。
……
安全屋隐藏在城市边缘一栋不起眼的旧公寓楼里,窗户被封死,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家具和紧张汗水混合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桌上一盏光线可调的台灯,此刻被调到最低档,在四周投下浓重扭曲的阴影,仿佛蛰伏的怪兽。从“螺旋档案”数据库强行下载资料带来的神经冲击余波未平,每个人都像是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地震,面色憔悴,眼神深处残留着惊悸。
沈斯的情况最糟,他蜷缩在房间角落的旧沙发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数据库里那个属于他的、动态旋转的“Alpha”变异种系标记,如同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潜意识里那座囚禁恐怖记忆的牢笼。不再是碎片化的“噪音”和闪回,而是持续不断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低语、扭曲的图像和冰冷的触感,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与无形的存在抗争。
“他撑不了多久。”李起低声对陈乔说,他刚刚给沈斯注射了一剂温和的镇静剂,但效果甚微,仿佛沈斯大脑内部的风暴已经超越了常规药物的压制范围。“数据库里的标记是强烈的触发器,他大脑里被预设的‘接收天线’正在超负荷运转。如果不加以引导或阻断,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精神损伤,或者……彻底被那些‘噪音’同化。”
陈乔看着沈斯痛苦的样子,又想起白魇通灵时看到的那个由晶体和神经纤维构成的、汲取生命能量的“中枢树”,以及直接灌入思维的冰冷意志——“进化即剥离”。时间不多了。计划不会等待他们恢复。下一个“祭品”可能正在被筛选,而他们自身,也可能随时从“观察对象”变成“收割目标”。
“我们不能失去他。”陈乔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大脑是我们唯一能反向窥探‘灰域’内部结构的窗口。白魇看到的更多是能量层面和象征意义,我们需要具体的、物理的蓝图。李起,你之前提到过,基于对Ψ-晶体能量特性的反向研究,有可能构建一种‘白噪音’屏障,或者引导信号?”
李起给他注射了强效镇静剂和神经稳定剂,才勉强压制住他精神扫描后几乎崩溃的脑波活动。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至少暂时逃离了那无尽的白色走廊和冰冷的中枢树带来的噩梦。那张浸透他意志与痛苦的“灰域”实验室草图,此刻平铺在房间中央的旧木桌上,被一盏台灯的光晕笼罩,仿佛一张通往地狱的路线图。
沈斯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黑发,黏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他的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甲深陷进太阳穴周围的皮肉,留下道道血痕。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那双曾经充满创作灵光的眼睛,此刻瞳孔涣散、布满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与混乱。
“噪音…停…停不下来…”他破碎地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像电钻……在脑子里……搅……还有……那些画面……针……灯……屏幕上的波形……他们说……P-01……容器……实验品……我不是作家!我是……我是……”
基因标记(Variant_Beta_1)的揭露、献祭案受害者体内指向他FOXP2基因的符号映射、白魇揭示的深渊巨树与意识茧房…这些冰冷的真相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探针,狠狠刺入他本就因“噪音”而脆弱不堪的精神壁垒。
加上持续不断的、来自计划中枢的“灵感指令”干扰(那些未写之罪成真的源头),他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正在被撕裂、粉碎、走向彻底的崩溃边缘。
陈乔、李起、白魇围在他身边,三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疲惫,眼中燃烧着不肯放弃的火焰。
“沈斯!看着我!”陈乔半跪在沙发前,双手用力握住沈斯冰冷、颤抖的手。她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你不是实验品!你是沈斯!是我们的伙伴!抓住我的手!别被它拖下去!”尽管她自己的世界也刚刚经历了一场关于父亲与自我的毁灭性崩塌,但此刻,作为P-07的“决策优化”与陈乔的意志完美融合——保护同伴,是当前唯一的最优解,是她锚定自身存在的救命稻草。
李起迅速打开了他那只从不离身的银色手提箱。箱内不是法医工具,而是经过他紧急改装、集成在一块高强度聚合物面板上的复杂电子设备:多通道脑电波(EEG)监测仪、微型量子场扰动传感器、神经电刺激脉冲发生模块,以及一个连接着透明导管和微型针头的注射器,里面晃动着一种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粘稠液体——基于对Ψ-晶体反向研究、结合强效神经镇定剂与特定能量拮抗剂调配的“精神锚定剂”。
“白魇,我需要他的意识活动窗口,哪怕只有一秒的清晰!”李起的声音冷静而急迫,手指飞快地在微型触控屏上操作,将几片带有微型电极的柔性传感贴片精准地贴在沈斯剧烈起伏的太阳穴、额前和后颈。
屏幕上瞬间跳动着狂暴混乱的脑电波图——高频的β波和γ波如同失控的尖峰,代表深层意识的δ波则被挤压得几乎消失,整个图谱如同遭遇风暴的海洋,毫无规律可言。“他的前额叶皮层活动过载,边缘系统(情绪中枢)完全失控!杏仁核处于持续性超敏状态!再这样下去,不是精神分裂就是永久性神经损伤!”
“没有更安全的选择了。”陈乔走到沈斯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涣散的眼睛,“沈斯,你听得到我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需要你脑子里的东西。”
沈斯焦距模糊地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像是被困住的野兽。
“我们会帮你。”陈乔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一起。记住,你是沈斯,一个作家,不是P-01,不是编号。你的故事,应该由你自己来写结局。”
她看向李起和白魇,白魇虽然依旧虚弱,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清明,她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白魇的状态同样糟糕,连续的高强度通灵,尤其是窥视深渊巨树带来的灵魂反噬,让她脸色惨白如纸,灰翳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阴影,身体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七窍渗血的恐怖景象虽已止住,但灵能的透支让她仿佛一个布满裂纹的瓷器。然而,看着沈斯在痛苦中沉沦,看着陈乔眼中深藏的痛楚与决绝,白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灵魂深处的虚弱与刺痛。
“我……试试……”她的声音轻若蚊蚋,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她没有去碰触沈斯,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奇异而古老的手印,指尖萦绕起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银白色光晕。
这不是攻击性的通灵,而是最纯粹、最耗费心神的精神引导与共鸣。她要将自己残存的精神力,化作惊涛骇浪中最微弱却最坚定的灯塔之光,为沈斯指引方向。
##惊涛骇浪中的灯塔:三重锚定的精神远征
一场近乎仪式般的、危险的精神介入开始了。
房间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沈斯被安置在一张靠背椅上,李起将便携设备连接电源,然后将几个带有凝胶贴片的电极仔细地贴在沈斯的额头、太阳穴和后颈脊椎位置。设备屏幕亮起,显示着沈斯混乱不堪的脑电波图谱,振幅剧烈波动,如同风暴中的海面。
“我会监控他的生理指标,尝试用干扰波抵消部分侵袭性信号,并引导他的活跃脑区向空间记忆和逻辑推理区域集中。”李起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手术流程,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紧张。
白魇走到沈斯面前,她的动作轻缓而庄重,她伸出双手,指尖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稳稳地、轻轻地按在了沈斯的太阳穴上。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需要接触实物才能通灵,这一次,她要直接面对沈斯意识深处那片狂暴的海洋。
“我会尝试进入他的意识表层,”白魇闭着眼睛,声音空灵而疲惫,“为他建立一个临时的‘灯塔’,引导他穿过噪音,找到被掩埋的记忆核心。但我的力量可能不足以支撑太久,而且……我也可能会被卷入。”
陈乔则握住了沈斯冰冷、汗湿的手,传递着体温和力量。“沈斯,看着我,或者闭上眼睛,但感受我们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她的低语如同锚点,试图将沈斯从精神风暴中暂时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