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TU地下尸检中心,深藏于城市喧嚣之下,如同一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只有排气系统低沉、恒定、如同永不停歇的叹息般的嗡鸣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近乎侵略性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更底层的、难以名状的冰冷——那是无数死亡沉淀下来的气息,是生命彻底消散后残留的绝对寂静。
解剖室位于中心最深处,巨大的不锈钢门滑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福尔马林、血腥味和隐约河腥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而沉重。无影灯阵列悬挂在天花板,惨白的光束如同审判者的目光,精准地聚焦在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上,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也剔除了所有温暖的阴影。
流浪汉的尸体已经完成了初步的体表清洁和拍照固定,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河水长时间的浸泡和随后的腐败进程,已将尸体变成了一个令人不适的、超现实的造物。皮肤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如同劣质皮革被过度水洗后的灰白色,紧绷、肿胀,布满了细密的褶皱(洗衣妇样皮肤),在强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蜡质光泽。
四肢因肿胀而显得粗大笨拙,关节僵硬地维持着被水流塑造的姿态。口鼻处残留的少量泡沫已被清理,但那种稀薄清亮的特质已被记录在案。
头发稀疏黏腻,紧贴着头皮,残留的淤泥和水草碎屑已被小心清除,露出底下同样灰白肿胀的头皮。
这具被遗忘的躯壳,此刻成了通往“普罗米修斯计划”更深层黑暗的唯一入口。
李起已穿戴完毕。厚重的铅围裙覆盖住身体,一次性防护服、双层手套、护目镜、N95口罩和透明面罩将他严密包裹,隔绝着物理和生物的危险,也隔绝了作为“人”的最后一丝温度。他站在解剖台前,如同一尊即将踏入禁忌领域的祭司,沉默、专注,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理性气场。
他的助手和技术员在旁边的仪器控制台和器械车旁准备就绪,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紧张。巨大的多层螺旋CT扫描仪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拱卫在解剖台旁,探测器环散发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观察隔间的钢化玻璃后,陈乔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焊在了下方的解剖台上。她的脸色冷峻如冰封的湖面,下颌线条紧绷,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惊涛骇浪。白魇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裹着一件厚外套,脸色依旧苍白,那双能穿透幽冥的眼眸此刻异常平静,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映照着下方即将展开的亵渎仪式。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却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
“开始全身CT扫描,层厚0.625mm,三维容积重建,重点区域局部放大。”李起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机器发出的指令。
“收到。扫描参数设置完毕,开始扫描。”技术员回应,手指在控制台键盘上敲下指令。
嗡——
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轰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解剖室。巨大的扫描环开始围绕解剖台匀速旋转,探测器阵列闪烁着微弱的信号灯。
控制台的主屏幕上,灰阶图像如同瀑布般飞速刷下,冰冷的数字在后台高速运算,构建着尸体内部结构的三维数字沙盘。次级屏幕上,实时重建的冠状面、矢状面和横断面图像同步刷新。
李起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操作员,目光在多个屏幕间高速切换,大脑同步处理着海量的图像信息。
肺部(肺窗观察):图像急速刷新。李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切入。没有!完全没有典型溺亡者肺叶内广泛分布的、毛玻璃样的“溺水斑片影”(代表肺泡内溺液渗出)。没有肺门周围模糊的“蝶翼征”(严重肺水肿特征)。肺组织因尸体腐败产生了弥漫性的低密度气体影(死后腐败气肿),使得肺叶看起来像过度膨胀的海绵,但这恰恰掩盖不了其内部的“空虚”——完全没有水淹溺导致的肺实变高密度影!肺血管纹理在气肿背景下显得异常清晰锐利,这在水淹肺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肺部无水!绝非溺亡!冰冷的影像数据如同铁锤,砸碎了“意外落水”的最后一丝伪装。
心脏(纵膈窗/心脏专用算法重建):扫描束聚焦胸腔。腐败气体使心脏轮廓扩大变形,心包腔内也可见气体影。但这无法干扰李起的观察核心。他迅速切换观察模式,调整窗宽窗位,如同在迷雾中校准望远镜。“停!放大左心室后壁区域!增强对比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屏幕上,在左心室心肌层深处,远离主要冠状动脉分支的区域,几个异常的点状高密度影清晰地凸现出来!密度值远超心肌和骨骼,接近金属!三个点!位置…并非随机散在,而是隐隐构成一个微小的、锐利的正三角形!尖端指向心尖方向!
颅脑(脑窗/薄层骨算法重建):图像锁定颅腔。腐败气体使脑组织肿胀,脑室系统受压变形。李起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重点:松果体区。矢状位重建,层厚0.3mm。”屏幕图像层层剥开颅骨、脑膜,深入大脑几何中心深处。松果体,这个米粒大小、形如松果的神秘腺体,在影像上本该呈现均匀的软组织密度。
然而此刻,在它的核心区域,三个极其微小、边缘锐利如针尖、密度极高的点状影赫然在目!它们呈完美的直线排列,精确地贯穿了松果体的长轴!如同三颗冰冷的微型子弹,射入了灵魂的隐秘核心!
脊柱(骨窗/软组织窗/三维椎管重建):扫描束沿着脊柱长轴推进。颈椎、胸椎…在颈胸交界处(C7-T1椎体水平),李起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停!C7-T1脊髓层面!矢状位、横断面同步!放大脊髓中央管区域!”
屏幕上,在脊髓略显膨大的颈膨大上方横断面上,灰质(H形)与周围白质的交界区域,又是三个点状高密度影!它们的位置分布…构成了一个微小的、精确的等边三角形!顶点指向脊髓腹侧(前方)!异物就嵌在神经传导束最密集的交通要道上!
“标记!”李起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扫描仪的嗡鸣,“心脏左心室后壁心肌内,三角形异物簇,三点。松果体实质内,直线排列异物,三点。脊髓C7-T1节段灰白质交界区,三角形异物簇,三点。异物性质:高密度,边缘锐利,初步判定为致密金属或类晶体结构。空间位置:构成特定三维几何关系。记录坐标!”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仪器冷却风扇的声音。技术员脸色发白,快速操作着软件,将三个异常点用醒目的红色标记在三维重建的人体模型上。
三个红点,分别位于胸腔深处、颅脑核心、脊柱中枢,如同三颗钉入生命核心的邪恶铆钉。
陈乔隔着玻璃,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三个刺眼的红点标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然后沉入无底的冰窟。心、脑、髓!生命维持、意识核心、信息传导的终极枢纽!被精准地植入异物!这手法,这目标,这冷酷的精度…已彻底超越了“模仿案”的范畴!这是赤裸裸的、进阶的、充满亵渎意味的实验!是计划对他们、对整个世界亮出的更狰狞的獠牙!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李起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心头那沉重的阴霾。影像学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指向了非人的黑暗。但真相,需要刀锋来亲口诉说。
“扫描结束,准备解剖。”他的声音透过通话器,如同丧钟敲响。
尸体被小心地转移到解剖台中央。无影灯的光芒惨白冰冷,将尸体肿胀灰白的皮肤照得如同劣质的石膏。
李起站在台前,如同一位即将主持黑暗弥撒的祭司。他缓缓拿起那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不锈钢解剖刀。刀尖在灯光下凝聚成一点刺目的冷芒,仿佛能切割开现实与恐怖的界限。
胸腔:心之圣坛的开启。
刀刃稳稳地落在胸骨上切迹。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没有犹豫,手腕沉稳发力。锋利的刀刃沿着胸骨正中线,自上而下,划开灰白肿胀的皮肤、黄白色的皮下脂肪、暗红色的胸大肌肌纤维。切口笔直、利落,如同切开一块凝固的油脂。皮肤向两侧翻开,暴露出下方灰白色的胸骨。
电锯被递上,刺耳的高频嗡鸣声瞬间撕裂了解剖室的寂静!锯齿与骨质的摩擦声令人牙酸,细小的骨屑飞溅。胸骨被纵向锯开,胸腔如同紧闭的圣殿大门,被暴力地、亵渎地撬开!
没有预想中涌出的浑浊液体,胸腔内异常干燥!只有因腐败产生的少量淡红色血性泡沫附着在胸膜表面。肿胀、失去弹性的肺叶萎靡地塌陷在胸腔两侧,颜色暗红发灰,表面可见腐败形成的绿色斑块和气泡。
这再次印证了影像学的判断——无水!非溺亡!
李起的心却沉得更深,干燥的胸腔,意味着死因更加诡异。他示意助手用肋骨牵开器将锯开的胸骨向两侧撑开,暴露出纵隔和那颗被心包膜包裹的心脏。心脏同样因腐败而肿大变形,颜色暗紫,表面血管网清晰可见。
他拿起精细的组织剪,小心翼翼地剪开坚韧的心包膜。暗紫色的心脏暴露出来,像一颗肿胀腐败的果实,无力地躺在心包囊里。李起用镊子轻轻拨动心脏,感受其重量和质地,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左心室后壁区域。那里的心肌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暗一些?质地也略显僵硬?他用镊子尖轻轻触碰那片区域。
突然!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冷光,在暗红色心肌的深处,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深渊中蛰伏怪物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睁即闭!
李起动作瞬间凝固!护目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关闭顶灯!保留无影灯!调整角度!”他声音急促而低沉。
助手立刻行动,大部分顶灯熄灭,解剖台区域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只剩下几束斜射的无影灯光聚焦在心脏区域。光线被精确调控,避免直射造成的反光干扰。
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李起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那深藏的秘密,他放下镊子,拿起更精细的虹膜剪和显微组织钳,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轻柔,如同在拆除一枚连接着诡雷的精密炸弹,他小心翼翼地分离覆盖在左心室后壁表面的心外膜脂肪和薄层心肌。
随着表层的组织被一层层、一丝丝地剥离,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了死亡与离奇的法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亵渎感!
三颗!
三颗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多棱面晶体,如同从异界坠落的星辰,深深地嵌入厚实的心肌组织深处!它们呈现出深邃、纯净、仿佛蕴含着宇宙星云的幽蓝色,半透明,内部有粘稠的、液体般的幽蓝光晕在极其缓慢地流转、脉动,散发出一种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非人间的冰冷辉光!
这三颗晶体并非随意散落,而是呈完美的正三角形排列,顶点精准地指向心脏的解剖学轴线!
但这仅仅是恐怖的开端!
更令人头皮炸裂、脊背发寒的是:无数细如蛛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百倍、同样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根须”,正从这三颗晶体核心的每一个棱面、每一个尖端延伸出来!这些“根须”绝非机械造物,它们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带着生物组织弹性和晶体结构刚性的诡异质感,如同活物的神经末梢或植物的根系!它们疯狂地、贪婪地、以违反生物学的姿态,深深地扎入周围的心肌细胞间隙,缠绕上心肌纤维束,甚至如同微型钻头般刺入心肌细胞的胞膜,与细胞内的线粒体、肌丝结构形成物理层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直接连接!
这些幽蓝的“根须”彼此之间也相互交织、融合,形成了一张覆盖方圆数厘米心肌区域的、极其复杂精密的、生物组织与晶体结构深度嵌合、难分彼此的混合神经网络!
这网络,仿佛一颗外来的、邪恶的寄生心脏,强行嫁接在人类的心脏之上!它在搏动吗?在汲取能量吗?还是在……试图控制这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冰冷的幽蓝光芒透过半透明的表层心肌组织,在胸腔内壁上投射出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三角形光斑,如同一个邪恶的图腾烙印在死亡的圣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