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在昂贵的胡桃木书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着研磨咖啡豆的焦香和旧书页特有的干燥气息。
沈斯背对着这片都市晨光,深陷在高背真皮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他的视线空洞地落在面前摊开的空白笔记本上,那上面只有一行孤零零的标题:《午夜回响》。灵感像一条狡猾的鱼,在他意识的深潭边缘游弋,却始终不肯咬钩。
距离上一部小说《血色画廊》的爆红已经过去一年,赞誉、销量、版税、签售会上尖叫的粉丝……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
留下的是更深的焦虑——对重复的恐惧,对才思枯竭的预兆。
下一部作品必须超越,必须更诡谲,更震撼人心,但此刻,他大脑里只有一片嗡鸣的白噪音。
他烦躁地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城市奔流的血脉,车水马龙,生机勃勃,却与他此刻内心的荒芜格格不入。
他的公寓占据了顶层,视野极佳,装修是冷峻的现代奢华,巨大的书架占据了整面墙,塞满了精装书和各类犯罪实录、法医学图谱,像一个精心构筑的知识堡垒,也是他隔绝外界的象牙塔。
然而此刻,这座堡垒也无法提供丝毫安全感。
一阵突兀而急促的敲门声,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碎了书房的宁静。
不是门铃那种礼貌的提示音,是直接用手掌拍击厚重实木门板的沉闷声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命令感。咚!咚!咚!
沈斯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猛地转身,警惕地盯着书房门口。这个时间点?快递不会这么粗暴,助理知道他写作时不喜打扰,会提前预约。
一种本能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莫名的慌乱,走到客厅,通过可视门禁屏幕看去。屏幕里映出两张陌生的、表情严肃的男性面孔,都穿着便服,但那种挺直的站姿和锐利的眼神,像刀锋一样透过屏幕刺来。其中一个年长些,国字脸,眼神沉稳得像深潭;另一个年轻些,嘴唇紧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警察。
沈斯的直觉瞬间给出了答案,冰冷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他按下通话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哪位?”
“沈斯先生?”门外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市局刑侦支队的,麻烦开下门,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
刑侦支队,这四个字像冰锥扎进沈斯的耳膜。
他沉默了两秒,按下了开门锁。
门开了,两位警官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他们没有出示证件,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已经弥漫开来。
尤其是那位年长的警官,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宽敞豪华却略显冷清的客厅,年轻警官则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沈斯,眼神像在评估一件证物。
“沈先生,我是刑侦支队副队长,王刚,这位是警员赵强。”王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打扰了,关于昨晚发生在墨锋画廊的一起命案,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说明。”
墨锋画廊?命案?
沈斯的心猛地一沉,昨晚隐约听助理提过一句市中心有案子,但他沉浸在自己的创作困境里,根本没在意。
他强作镇定:“命案?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刚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沈斯的脸,观察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死者是墨锋画廊的策展人,林薇女士,她的死亡现场,”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落下,“经过初步勘查,其布置方式,与您去年出版的畅销小说《血色画廊》中,关于‘画家之死’的核心场景,高度相似,氰化物毒杀,尸体被刻意摆成模仿一幅名为《血色圣殇》画作的姿势。”
轰!
沈斯只觉得大脑里像引爆了一颗炸弹。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和尖锐的耳鸣。
《血色画廊》……氰化物……艺术化的陈尸……《血色圣殇》!
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在他脑海中爆炸开来:那个才华横溢却陷入抄袭丑闻的画家,在绝望中用掺了氰化物的红酒结束生命,临死前将自己摆成自己最受争议的、描绘殉道圣徒的画作姿态,用最极端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作品”,也是对艺术界无声的控诉与嘲弄……那是他精心设计的、小说中最具冲击力的情节之一!
现实中……发生了?模仿……他的小说?
震惊、荒谬、愤怒、以及一种被毒蛇缠住脖颈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吧台上。
“不可能!”沈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那只是小说!虚构的情节!你们……你们是说有人模仿我的小说杀人?这太荒谬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先生,”王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我们只是陈述初步的现场情况。高度相似,这是客观事实,现在,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小说情节,会在现实中以如此精确的方式重现?”
“解释?”沈斯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我解释什么?难道我写个杀人手法,现实中有人照着做了,就成了我的责任?法律是这样规定的吗?你们不去抓真正的凶手,跑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
“沈先生,请你冷静。”王刚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我们是在调查案件,寻找真相,任何与案件相关的线索和可能性,我们都不会放过,你作为情节的原创者,自然是我们需要重点了解的对象。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
“重点了解?”沈斯捕捉到对方话语里的潜台词,怒火夹杂着寒意,“你们是把我当嫌疑人了吧?”
年轻警员赵强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质疑:“沈先生,我们只是需要你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比如,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有谁能证明?你的小说构思来源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泄露给其他人?或者,有没有人曾向你表达过对书中这个情节的特别…兴趣?甚至是效仿的意图?”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试图撬开沈斯看似坚固的生活壁垒。
不在场证明?他昨晚……昨晚一直在这个公寓里。写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试图写作,对着空白的文档和笔记本发呆。
没有人能证明,只有这空旷冰冷的豪华公寓作证。
小说构思来源?那是他翻阅了大量艺术史资料、犯罪案例、心理学研究后,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在咖啡因和尼古丁的刺激下,一点点编织出来的噩梦。
灵感?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有时来自一幅画,有时来自一段音乐,有时甚至只是街角一个陌生人的眼神……这怎么解释?
泄露?他签了保密协议,编辑和出版社是可信的。
至于“兴趣”或“效仿”?他的读者成千上万,签售会上激动地表达对书中某个情节喜爱甚至崇拜的人不在少数,这能说明什么?
“我……我昨晚一直在家。”沈斯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直视王刚,“在书房,构思新书,没人能证明。我的构思来源于我的研究和想象,没有特定指向谁。至于读者,喜欢我书的人很多,我不可能知道每个人的想法!”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由他自己文字编织的陷阱,“这根本就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
“巧合?”赵强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讽刺的弧度,“沈先生,两起案件,手法、细节、甚至模仿的艺术品都如此一致,你管这叫巧合?未免太‘巧’了点吧?”
王刚抬手制止了赵强,但眼神里的审视并未减少半分,“沈先生,你的情绪我们可以理解,但案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巨大,我们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所以,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做一个正式的笔录,这也是为了尽快澄清你的嫌疑。”
“现在?去警局?”沈斯感到一阵眩晕。
警局……审讯室……镁光灯……记者……他几乎可以预见到那可怕的画面。一旦踏进那个门,无论结果如何,他身上“嫌疑人”的标签就再也撕不下来了!他的声誉,他的事业……将瞬间崩塌!
“我……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沈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王刚点点头,语气不容拒绝,“但在律师到来之前,请你先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请吧。”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动作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没有手铐,没有推搡,但无形的枷锁已经套上。沈斯看着门口两位警官如同门神般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升起。他别无选择。
在两名警官一前一后“护送”下走出公寓,进入电梯,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而慌乱的脸,他甚至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家居服。
电梯下行过程中,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机械运转的轻微嗡鸣,压迫得他几乎窒息。
警车就停在公寓楼门口,毫不避讳,当沈斯被带上车后座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远处树丛后闪烁的镜头反光,心脏骤然沉到谷底。
……
警局刑侦支队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劣质咖啡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混合的气味。
沈斯被带进一间光线明亮却异常冰冷的询问室,墙壁是单调的米白色,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墙角高处有一个无声转动的摄像头。
这里没有窗户,就像一个精心打造的、令人无处遁形的盒子。
问询开始了,王刚和赵强坐在他对面。
王刚负责主问,问题如同手术刀,精准而冰冷;赵强负责记录,偶尔补充提问,语气则带着不加掩饰的质疑和逼迫。
“沈先生,请详细说明你创作《血色画廊》中‘画家之死’情节的全部过程,灵感来源?构思时间?初稿完成日期?修改过多少次?”
“你与死者林薇女士是否认识?是否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邮件、电话、社交软件?哪怕只是公开场合的一面之缘?”
“你的小说出版后,是否收到过任何针对这一特定情节的、异常的读者反馈?比如表达强烈认同、崇拜,或者威胁、不满?”
“昨晚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你声称独自在家写作。具体在哪个房间?使用电脑还是纸笔?期间是否使用过手机、网络?能否提供具体的浏览记录或通讯记录作为佐证?”
“你是否有精神病史?或服用过影响精神状态的药物?创作时是否会产生……与现实混淆的幻觉?”
“你是否对艺术界,特别是先锋艺术,抱有某种……特殊的负面情绪?小说中对艺术界的讽刺和控诉,是否源于你个人的某种不满?”
问题一个接一个,密集如雨点。
沈斯起初还能强作镇定,努力回忆,清晰回答,但随着时间推移,重复的质疑,对他个人生活和精神状态的刺探,以及赵强那毫不掩饰的、仿佛已经将他定罪的眼神,都让他紧绷的神经濒临断裂。
他反复强调那是虚构,是巧合,是陷害,他提供了出版社编辑的联系方式,证明稿件的保密性。
他否认认识林薇,否认对艺术界有特殊敌意……
但关于不在场证明,他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第三方佐证,关于灵感来源,他只能给出模糊的“积累和想象”,在经验丰富的刑警眼中,这些回答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像在刻意回避。
“沈先生,仅仅是巧合,很难解释如此高度的相似性。”王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我们理解作家的想象力天马行空,但你的想象,在现实中精准复刻了一场谋杀,这不得不让我们怀疑,你是否在创作过程中,接触过某些……不该接触的信息?或者,你的‘灵感’,是否有更现实的来源?”他刻意在“灵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赵强合上记录本,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结论意味:“沈先生,我们希望你明白,现在所有证据的指向性都很明确,你的小说是唯一的、已知的、如此详细描述该手法的公开来源。而你又恰好无法提供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配合我们,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才是对你最有利的选择,隐瞒或抗拒,只会加深你的嫌疑。”
“我没有杀人!”沈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嘶哑,“你们这是在暗示!在诱供!我的律师来之前,我拒绝回答任何可能被曲解的问题!”
询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王刚皱了皱眉,赵强则冷笑了一声,就在这时,询问室的门被敲响了。
王刚起身出去,片刻后回来,脸色似乎更沉了一些,他看了一眼手表。
“沈先生,鉴于目前的情况,以及你的不配合态度,我们需要对你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在律师到来并完成手续之前,请你暂时留在这里。”他示意赵强收起东西。
门关上了,询问室里只剩下沈斯一人,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墙角那个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眼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着:林薇扭曲的尸体……《血色圣殇》的画作……警察冰冷的眼神和充满暗示的质问……还有门外那些窥伺的镜头……
完了,一切都完了。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的名字已经和“模仿杀人”、“头号嫌疑人”紧紧捆绑在一起,那些曾经追捧他的读者会如何看他?出版社会不会解约?朋友会怎么想?家人……他不敢去想父母知道后会怎样。
他痛苦地闭上眼,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但黑暗并不能带来安宁。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带着嘲讽、怀疑和恐惧,那是公众的眼睛,是媒体的眼睛,是死者空洞的眼睛,甚至是……书中那个被他虚构出来、最终走向毁灭的画家,仿佛也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被暂时归还的手机,仿佛被这绝望的低语唤醒,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无数信息推送和社交软件通知的密集轰炸。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瞬间被点亮,刺目的白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屏幕上,各种新闻APP的推送标题像血红的烙印,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无情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惊爆!悬疑作家沈斯疑成杀人案头号嫌犯!小说情节竟成死亡预告!”——都市快讯
“《血色画廊》照进现实?墨锋画廊策展人离奇身亡,现场高度模仿沈斯小说!”——法制在线
“天才作家or冷血凶手?沈斯被警方带走调查!粉丝心碎,舆论哗然!”——娱乐星闻
“深度解析沈斯笔下黑暗世界:是创作灵感,还是内心投射?”——心理探秘周刊
“沈斯豪宅曝光!奢华生活背后隐藏何种秘密?”——八卦狗仔速递
……
还有社交媒体上,他的名字已经冲上热搜第一,话题标签#沈斯杀人案##血色画廊现实版#后面跟着触目惊心的“爆”字。
点开话题,里面充斥着各种言论:
“我的天!我昨天还在看《血色画廊》!细思极恐!”
“早就觉得他写的那么真实,肯定有问题!果然!”
“警察都找上门了,还带走调查了,没跑了!衣冠禽兽!”
“脱粉了!太可怕了!写的书害死人!”
“等一个官方通报!希望严惩凶手!”
“他那么有钱有才,为什么要杀人?心理变态?”
“模仿杀人?那凶手也是他粉丝?细思极恐 1!”
“警方赶紧查清楚啊!太吓人了!”
……
各种截图、他公寓楼下的警车照片、甚至他穿着家居服被带上车的模糊侧脸照(不知被谁偷拍的)……如同病毒般疯狂传播。评论区里,有震惊,有愤怒,有质疑,有猎奇,有毫无根据的揣测,更有铺天盖地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指责和审判。他的个人社交账号瞬间涌入无数谩骂和质问的私信,提示数字疯狂跳动。
沈斯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的光映着他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看着那些血红的标题,那些恶毒的评论,那些被偷拍的照片……仿佛看到自己精心构筑的世界,他赖以生存的声誉和骄傲,正在被无数双无形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块块地撕碎、践踏、唾弃。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将手机反扣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想隔绝这铺天盖地的恶意。
但,没用。
那嗡嗡的震动声,那无形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穿透了桌面,穿透了墙壁,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大脑,搅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恐惧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绝望,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墙角那个冰冷的摄像头,仿佛要穿透它,瞪视着所有在屏幕后窥视、审判他的人。
“我没有!”他对着空荡的墙壁,对着那个无声转动的镜头,嘶吼出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不是我!你们这些蠢货!有人在陷害我!有人在用我的书……杀人!”
嘶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浓密的黑发中,用力撕扯着,仿佛要把那些恐怖的念头和噪音从脑子里揪出去。巨大的压力像液压机一样挤压着他的头颅,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王刚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的律师终于到了。
“沈先生,你的律师到了,你们有十分钟时间单独沟通。”王刚的语气依旧公式化。
律师快步走到沈斯身边,低声快速说着什么,分析情况,告知权利,安抚情绪,但沈斯只觉得那些声音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抬起头,眼神空洞而混乱,看向律师,又仿佛穿透了律师,看向某个虚无的、充满恶意的远方。
王刚和赵强暂时退了出去,询问室里只剩下他和律师,律师还在低声嘱咐着什么注意事项,但沈斯的意识已经游离了。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持续的压力,让他处于一种半崩溃的应激状态。他需要抓住点什么,需要宣泄,需要…记录下这疯狂的、令人窒息的一切!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粗暴地抓过律师放在桌上的记录本和笔——那是律师准备用来做笔记的,律师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沈先生?”
沈斯充耳不闻,他猛地翻开记录本空白的一页,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笔尖狠狠戳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然后,像是被某种无法抑制的黑暗冲动驱使,他完全不受控制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在纸页上潦草地、疯狂地划拉着几个词语。
那字迹扭曲变形,带着一种绝望的宣泄感:冷冻……献祭……荒野……仪式感……
这几个词毫无逻辑地组合在一起,突兀地出现在空白的纸页上,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又像一个不祥的预言。
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啪”地一声折断了,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沈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一松,断笔掉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写下的那几个字,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不认识它们,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写下这些。
律师惊愕地看着纸上的字迹,又看看失魂落魄的沈斯,眉头紧紧锁起,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深重的忧虑。
门外,询问室单面玻璃的另一侧,王刚和赵强一直站在那里,透过玻璃无声地观察着里面的一切。
他们清晰地看到了沈斯崩溃的嘶吼,看到了他粗暴地抢过纸笔,看到了他写下那几个字时近乎癫狂的状态,以及写完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赵强抱着胳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精神快崩溃了,这反应……可不像是完全无辜。”
王刚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锐利地盯着玻璃那头纸页上潦草的字迹——“冷冻……献祭……荒野……仪式感……”。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阴沉的天空。
这几个词,像几颗冰冷的种子,悄然落入了现实的土壤。而沈斯,这个被自己文字推入炼狱的作家,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冷,刺骨的冷,仿佛灵魂都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