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拧动着宿舍门的门锁,他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苍白的脸色表露了他实际上非常紧张,尽管他的表情看上去云淡风轻。他打开宿舍门,芬格尔还在睡着,路明非走到自己的书桌旁,取出了他的笔记本。从口袋里摸出一柄小钥匙,路明非打开了笔记上的铁锁,顾不得还在恢复期的心智,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遗漏,他确认自己所书写的紧急知识没有一点的外泄后重新合上笔记本。小锁被重新挂了回去,路明非将笔记本放回抽屉,并取出路上捡的一块白色大理石压在笔记本上。路明非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只是有龙类,简单的物理防护手段已经不能让他放心了。他手掌覆盖在白色的大理石上,五指像是抓着什么一样握成爪状,口中诵念着拉莱耶语构成的密文。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法术,有没有布置仪式都无所谓。
片刻之后,白色的大理石上散发出一些闪闪发光的雾气,还带有温度。这些雾气很快消散,乍看上去这就是一块有些好看的白色大理石,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守卫术,别名“保险石”、“遗石以为障”、“保护圈”。任何人一旦移动了这块石头,路明非都会知晓,甚至能追溯到是谁移动了这块石头。
完成之后,路明非在自己的椅子上瘫坐着。他以为自己回来了,噩梦般的日子就永远的被甩在了后面,实际上他从未逃开。
他该早点注意到的。他的笔记本能够生效可不只是因为在这个宇宙能够沟通祂们,亚弗戈蒙的到来也不是巧合,这个世界本身就在祂们的注视之中,否则自己的呼唤与渴求为什么会被祂所接收?
他居然还傻愣愣地认为银钥匙能带他穿越世界,所以银钥匙估计是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的......
银钥匙本来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存在的历史或许能够追溯到龙类都不知道的荒古时期!而亚弗戈蒙,或许和银钥匙背后的那位关系匪浅,化身?还是什么?
路明非不知道,他只能猜测。但他能够肯定一件事,这个世界仍旧处于那些存在的视野里,或许祂们对这里并不在乎,或许这里并不像那个世界一样处处都是隐秘的存在,或许......
或许没有什么或许,这个世界已经自然发展了这么多年,就算要出事,也不会是现在。
并不是说他做梦醒了,世界末日就来了。与其思考整个地球的现状,不如先把目光放小一点,好好思考自己要保护的。
以及用什么去保护。
路明非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柄银色的钥匙,尝试用自己的意识与之沟通。
令他意外的是,银钥匙很快就回应了他,顺利地有些不真实。他惊讶地睁开眼睛,右手掌心那不明显的钥匙纹路此刻正闪闪发亮,一条瑰丽,像是藤蔓一样的花纹正沿着自己的手臂攀升......不,显现。
看来自己灵魂之中的银色脉络正对应这道纹章,银钥匙在很久以前,他根本不知道的时候就在他的身体里扎根了。
“那份‘馈赠’在哪?”路明非尝试性地询问银钥匙。
银钥匙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显现自己,只有那蔓延了整条右臂的纹章像是生命的呼吸一般闪烁,道道银色的流光从中划过,最终在路明非的眼睛里汇聚,将其染成一片纯粹的银白。
路明非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房间的窗户、厕所的门、自己的抽屉......这些物体上都覆盖着一层虚幻的银色大门,和他穿越世界时看见的银色大门很像,但是又有着一些细微的不同。路明非闭上自己的左眼,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而自己睁开的右眼只能够看见那些黑暗中的银色大门。
这就是那份馈赠,银钥匙向路明非传达着它的意思,这种沟通方式甚至不是意识上的交流,而是一种“创造”,想法的创造。
银钥匙让路明非自己产生了这个想法。
无论什么沟通方式,只要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他们之间交流的本质都是信息的“传递”。只有同一个个体,才能使自己“产生”信息......
自己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支付了多少代价?路明非看着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还有多少属于人类?
或许,从自己迈进那道大门的时候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路明非收回这些思绪,看向周围的那些虚幻银色大门。他尝试着触碰那些大门,结果只碰到了自己的抽屉和窗户。
不行,得解开公式......等等,什么公式?
路明非一愣,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蹦出了一连串的数字和符号,他们之中大多数符号都不属于人类的语言体系,显然来自陌生的文明。
我得将这些公式转换成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才能打开触碰那些门......该死!
路明非一拍自己的脑门,像是野兽一样低吼。
【别在这自说自话!】
“我”已经是一体的了,早已不分彼此。
路明非眼中不正常的银色消退,他喘着粗气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幻境。
虚幻的大门不是假的,那份馈赠不是假的,已经和自己同化的银钥匙自然也不是假的。
路明非感到一种很久没有体验到的恐怖,自我仍旧存在,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自我“长出”了两张嘴。
就像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在镜子面前,自问自答,然后有一天镜子里的你对你眨了眨眼睛......
努力地把这些情绪给甩出大脑,拿出纸笔,将那些抽象的符号和数字书写在纸上。
比起公式,路明非觉得这更像是一副画。它们组成了一个抽象的图案,像是大门,又像是别的什么,但从中仍然能看出一些数学上的关系。路明非不理解这个公式,但思维告诉他这些数字并不是乱写的,他们之间因为这些抽象画一样的符号有着严密的数学逻辑。
路明非今天终于知道了自己当时获得了什么礼物,这是一份“权柄”。
与亚弗戈蒙所给予的“剥离”不同,“剥离”只是一种能力,它的生效与否不是绝对的。
而“权柄”不同。
用人话描述一下就是“不受任何因素干扰,用来描述世界的规则”,更直白的说法就是“神力”。
如果将世界比喻成计算机,那么“权柄”就是一个管理员认证码,拥有什么样的“权柄”就代表你是哪个部分的管理员。
现在,路明非就持有着这么一份密钥,只不过他看不懂这密钥写的什么东西,他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幅抽象画。
那么,这份“权柄”代表什么?路明非不知道,只有当自己解开这个公式的那天路明非才能真正掌握这份权柄。
或许他一辈子都解不开。
哦吼,白瞎了。
路明非叹了口气,很难说银钥匙背后的存在究竟是慷慨还是小气。不过自己在得知这些东西的时候,没有当场被信息洪流冲成傻子就已经不错了,人要学会知足。
平复了一下心情,路明非重新起身,往装备部的方向走。
说实话,挺尴尬的。
心里太激动就直接跑回来了,诺顿他们仨的身体还没有着落,想要调查其他类似的诡异事件自己还得在装备部查,搞得现在自己还得回装备部......
这是何等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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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看到那份文件了。”施耐德教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昂热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整个人陷在真皮的座椅里面,听着施耐德教授的汇报。
“诺玛分析了他的反应,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路明非知道那场事件的真实情况。至少,他有一些更加可靠的猜测。”
“这就是他的秘密,他和我们一样,施耐德。”昂热说,“1699年的这起案件让我们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真相,有些龙族之外的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密党’自那之后产生了一次分裂,一部分人暗中开始调查龙类之外的事情,我们查到了很多蛛丝马迹,可是最终一无所获,那些分裂出去的人最后只查到了一桩又一桩诡异的案件。最后这些事因为始终没能查到有价值的东西,不了了之。”
“当年的卷宗现在都躺在诺玛的数据库里,躺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施耐德点点头,“‘密党’里没多少人记得当年还出过这样的事情,现在还知晓那些卷宗的人应该只有和您有关系的几个人。”
“是啊,每一任执行部部长,我都会和他们说这件事。但是,”昂热一顿,“施耐德,我已经是老东西了,我连为龙族送葬的事情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成,更遑论这件事。”
“我的老朋友隐居了;我们的副校长倒是知道,但他专心于学院和屠龙的事;只有你还愿意听我唠叨这些事情,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校长,我可以说给我的继任者,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施耐德,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密党’内部对这些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你自己一个人更是独木难支。”昂热摇摇头。
“我不知道路明非究竟是从哪里知晓了这些比龙族还要隐秘的事情,我也不关心。”昂热对着电话说道,“但他同时拥有优秀的龙族血统,还知晓着这些隐秘,那么我就乐意给他我能给的最大的支持。我有预感,屠龙的事在这些东西面前都不是那么重要。”
“......我明白了,校长。我会再观察一阵路明非的。”
“嗯,时机合适就和他坦白吧。”
说完,施耐德便挂断了电话,今天他坐镇指挥部,卡塞尔学院每天都有大量的事务要进行处理,仅仅是每天保障全球各地执行部专员的后勤指挥部都要忙得焦头烂额。
昂热靠在柔软的座椅里,喃喃自语。
“希望我这次没有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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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在这里,再一次为叶胜......”一位教授站在卡塞尔教堂后的墓地里,说着悼词。之所以说“再一次”则是因为叶胜的尸体被带回来了。不过下葬并不是在这里,叶胜的尸首已经被送回了他的祖国,那里有一块卡塞尔学院买下来的风水宝地等着叶胜。不过火化的流程还是必不可少的,在财大气粗的同时卡塞尔也一向讲究利用率。
至于带回叶胜尸体的当事人......当事人穿着一身黑,黑衬衫黑长裤,黑色的运动鞋和黑色的机能风外套,还打着一把黑伞。路明非没有黑西装,这一身已经是他能凑出来的最黑的衣服了,就为了来参加叶胜的第二次葬礼,估摸着叶胜的尸体到地方了还要再办第三次......
不得不说老天爷真的很给叶胜的面子,叶胜的第二次葬礼居然是阴天,还下着绵绵细雨,氛围这一块给他拿捏完了。
风光大葬啊。
按路明非的性格他其实并不想来参加葬礼,以前在密大的时候就没这个习惯,很少有调查员阵亡了还能给他办葬礼。一套标准下葬流程下来别说身体了,灵魂都给你早早地送下去了。
不过路明非还是来了,毕竟送人送到西。
【我怎么记得那句话叫“送佛送到西”?】诺顿通过路明非的双眼看着周围的场景,耐不住性子吐槽到。
【都一样,反正没有差别。】
【差距挺大好吧,老唐在霉国长大的,我又不是,我在天朝生活了好几年,你就是让我用方言讲话我都能给你来上一段。】诺顿说着,最近他发现自己的性格是越来越接近老唐了,不过都是他自己的意识,就这样融合了也挺好的,反正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老唐”或者“诺顿”,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罢了,如果老唐的意识彻底消失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反倒有种把自己杀死了的怪异感。
【不说这些了,诺顿。我问你,你们龙族的历史里真的没有我和你介绍的那些种族?】
【米戈、古老者、“伟大种族”-伊斯......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听说过。】诺顿的意识摇摇头,【哪怕是一点传闻或者模糊的目击事件都没有,在龙族最鼎盛的那个年代里,地球上的智慧生命就只有我们和人类了。】
【喂,小子。那些存在真的关注着这个世界啊?】
【我也不知道。】路明非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个躬,郑重地把一支黄菊花放在了叶胜的墓前,让他提前感受一下家乡的习俗。
【我只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倒是无所谓,以后就跟着你混了。卸下了龙王的重担之后,我发现这个世界精彩多了。哎你说当年我们咋就没搞出来互联网这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呢......】
【那我怎么知道?走吧,咱们接着查资料去,或许我们很快就能给你重铸肉体了。】
【你找到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