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掠过受降台,木桌上的文件边缘微微翘起,那片干涸的血迹已凝成暗褐色斑块,压在“解除武装”四字之上。陈启铭的手指仍搭在纸面,未移开,也未翻动。远处,国际车队缓缓停驻,车门开启,旗帜依次展开。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全场,战士们列队肃立,枪口朝天,神情紧绷未散。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外,全场随之静默。
“此刻,文件已签,武装已解。”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我们赢了这一战。”
台下有人喉头滚动,眼眶泛红,却无人欢呼。张猛站在警戒线内侧,右手终于从枪套上移开,指尖在裤缝边轻轻擦过,像是要抹去方才紧握的汗渍。赵鸿志摘下耳机,将记录本合拢,塞进胸前口袋。李叔站在通讯车旁,手中屏蔽盒盖紧,袖口空荡。
陈启铭继续道:“但胜利不是终点,而是新责任的起点。”
他顿了顿,指尖轻压那页染血的文件,“签字只是程序,解除武装只是开始。只要还有一支枪未缴,一台电台未毁,一个间谍未落网,我们的任务就没有结束。”
风卷起红毯一角,国旗在杆顶猎猎作响。他转身,将文件收起,交到身旁战士手中:“封存,编号,送交档案组。原件不得复制,不得外传。”
战士敬礼,双手接过,转身离去。陈启铭走下受降台,军靴踏在压实的沙土上,留下一串清晰脚印。他径直走向临时指挥帐,张猛、赵鸿志、李叔紧随其后。
帐内,地图铺在木桌上,用石块压住四角。北坡、排水渠、三处隐蔽据点已被红笔圈出。陈启铭伸手,指尖点在北坡中段:“李叔标记的十五度方向,就是排水渠入口。袖扣信号两次指向此处,不是巧合。”
赵鸿志俯身查看频谱记录:“最后一段信号持续一秒,频率与袖扣编码一致。干扰源极弱,但存在调制特征,说明不是自然杂波。”
张猛皱眉:“他们还想联络?人都被看住了,电台也收了,哪来的信号?”
“有电台,不一定用我们收缴的。”赵鸿志翻开随身工具包,取出一块电路板残片,“刚才在日方通讯车上发现一部未登记的短波装置,型号老旧,但电路经过改装。发射功率不高,但足以穿透山体反射,传到远处中继点。”
陈启铭盯着地图:“他们不是想逃,是想留下眼线。签字只是形式,真正的解除武装,现在才开始。”
他抬头看向三人:“张猛,你带突击队接管武器库和战俘营,监督缴械全过程。每一支枪,每一枚弹药,都要登记造册,现场销毁引信。”
张猛点头:“明白。我亲自盯着,一个零件都不让他们藏。”
“赵鸿志,你带队排查所有通讯设备,重点是那部改装电台。我要知道它什么时候启动过,和谁联络过,信号路径是什么。同时,设诱饵频道,监听任何异常回拨。”
赵鸿志掏出记号笔,在地图上标出三处信号盲区:“我带技术组连夜排查,必要时架设定向接收阵列。”
“李叔,”陈启铭转向他,“袖扣编码你已破译部分,继续追查。那不是普通信号,是坐标。我要知道它指向哪里,谁在接收,背后有没有更大的链路。”
李叔沉默片刻,从内袋取出一张折叠的草图,摊在地图旁。上面是摩尔斯码的解析结果:三点短,两点长,重复两次,末尾附一串数字。
“这是方向角和距离换算。”他指着北坡后方,“信号目标不在山里,是后方铁路枢纽。”
帐内一时寂静。赵鸿志眉头一紧:“他们想破坏运输线?”
“不止。”陈启铭声音低沉,“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签字只是表象,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了后手。我们必须抢在他们行动前,把根挖出来。”
张猛一拳砸在桌上:“还让他们签了字?真当自己投降了?”
“正因为他们签了字,才更危险。”陈启铭目光扫过三人,“现在他们是‘合法’战俘,受国际法保护,我们不能随意搜查、审讯。但他们可以利用这层保护,继续活动。袖扣、改装电台、隐藏据点——这些都是签字前就布置好的。”
他拿起铅笔,在铁路枢纽位置画了个圈:“我们的任务变了。从对抗正面之敌,转为清除残余之患。这不是战争的结束,是另一种战斗的开始。”
赵鸿志低声问:“上级会支持吗?”
“不需要等命令。”陈启铭将铅笔放下,“我们是第一线的人,最清楚威胁在哪。只要证据确凿,行动就有依据。现在,每一分钟都可能让信号传出去,让计划启动。”
他收起地图,卷成筒状,用皮筋捆好:“行动从现在开始。张猛,你半小时内出发。赵鸿志,天黑前我要看到电台分析报告。李叔,继续追踪编码,我要知道下一个信号何时发出。”
三人同时敬礼,转身出帐。
陈启铭留在原地,从随身布包中取出那页染血的投降书,轻轻抚平,放入夹层。布包里还有一张纸,是李叔昨晚交给他的手绘草图,上面标注着“重复信号,目标:后方铁路枢纽”。他将草图折好,塞进内袋,拉紧布包系绳。
风势未减,沙粒打在帐篷上,发出细密声响。他走出指挥帐,抬头望向受降台。旗杆依旧挺立,国旗在风中翻卷,一角已出现裂痕。两名战士正在加固底座,铁锹插入沙土,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一步步走上台,站定在木桌原位。桌已搬走,只剩粗布残留的边角压在石块下。他蹲下身,指尖触到那片布,粗糙的纹理磨过皮肤。他未起身,只是静静望着远方山脊。
张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武器库已封锁,战俘开始集中。副官问是否允许家属探视。”
陈启铭没有回头:“不允许。所有接触必须登记,由我方人员在场监督。任何人不得单独与日方人员交谈。”
“是。”
“还有,”他缓缓站起,“通知各哨位,北坡方向加强巡逻。发现任何非指定路线移动,立即上报。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战俘,只要行为异常,就按敌情处理。”
张猛应声而去。陈启铭仍立于台中央,风沙扑面,他眯起眼,望向北坡排水渠入口。那处地势低洼,植被稀疏,一道混凝土沟渠斜穿山脚,入口处有铁栅栏,此刻正被两名战士检查。
他从布包中取出望远镜,调焦。栅栏锈迹斑斑,门锁完好,但地面有新踩踏的痕迹,沙土松动,呈扇形扩散。他放下望远镜,从腰间取出手枪,卸下弹匣检查,重新装回。
赵鸿志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份打印纸:“电台分析出来了。那部改装装置最后一次启动是在三小时前,信号持续四十七秒,频率与袖扣一致。我们逆向追踪了路径,信号经过北坡岩层反射,最终指向铁路枢纽东侧变电所。”
陈启铭接过纸张,快速浏览:“变电所有驻军吗?”
“有,但兵力薄弱,日常巡查由地方民兵负责。”
“立刻派人接管。”他将纸折起,塞进内袋,“同时,通知铁路局,未来七十二小时,所有货运列车减速通过该段,增加随车巡查。”
赵鸿志点头离去。陈启铭站在台上,风沙中,旗声猎猎。他取出布包,再次确认那页染血的文件仍在。布包内,草图一角露出,写着“信号重复周期:每四小时一次”。
他抬头望向天空,太阳已偏西,光影拉长。距离下一次信号发射,还有两小时十七分。
他迈步走下受降台,军靴踏在沙土上,脚步坚定。走到台边,他停下,从布包中取出一张空白电文纸,撕下一角,用铅笔写下:“北坡排水渠,可疑踩踏,建议立即排查。”
他将纸条折好,递给迎面走来的通讯员:“交给张猛,加急。”
通讯员接过,转身快步离去。陈启铭站在原地,望着通讯员背影消失在营区拐角。他重新系紧布包,手指在系绳上多绕了一圈。
风沙中,国旗猛然一荡,旗杆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他抬头,看见旗面一角撕裂处被风撕开更大,布条翻卷,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他转身,朝通讯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