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风还在吹,一张残破的传单卡在铁丝网断口上,微微颤动。陈启铭站在战壕边缘,目光扫过敌阵,哨兵的身影稀疏,动作迟缓,像被抽去了筋骨。他没多看,转身走向指挥所,脚步踩在湿泥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刚进掩体,李叔从角落阴影里走出,手里攥着一张纸条,声音压得极低:“北方三公里,废弃车站,有车队灯光,持续闪烁,未熄灭。”
陈启铭接过纸条,上面是密报的简写符号,他一眼认出是己方联络暗码。他盯着那行字,片刻后抬头:“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李叔摇头,“车队没发信号,也没接应。但灯光有规律,三短一长,停顿二十秒,再重复。”
陈启铭沉默两秒,忽然问:“广播车昨晚播了多久?”
“两小时十七分。”
“日军侦察机呢?”
“凌晨三点后没再出现。”
他明白了。心理战让敌军神经紧绷,指挥混乱,连外围警戒都松了。这车队,是冲着空档来的。
“通知张猛,集合二十人,带骡马,换便装。”陈启铭抓起地图,在废弃车站位置画了个圈,“绕小路,避开主道,把东西接进来。”
李叔迟疑:“万一不是援助?”
“如果是日军设的局,他们不会用灯光。”陈启铭收起地图,“他们怕光。”
天刚亮,张猛带着人出发。陈启铭站在高处,用望远镜盯着北面山脊。车队藏在车站洼地,几辆卡车轮廓模糊,篷布盖得严实。远处山梁上,一架日军侦察机掠过,飞得极低,机翼划出刺耳的嗡鸣。车队灯光瞬间熄灭。
陈启铭放下望远镜,低声骂了一句。他转身抓起旗语杆,朝后方阵地打出一串信号:“烟雾掩护,西坡点火。”
十分钟后,西面山坡腾起浓烟,随风扩散。侦察机调头飞去。就在它转向的瞬间,张猛的人已摸到车站边缘。骡马队从林间小道穿出,开始卸货。一箱箱物资被搬上背架,由民夫打扮的战士分批运走。
赵鸿志在山后仓库等了三个小时。第一批物资运到时,他正蹲在泥地上画电路图。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几个木箱被搬进来,箱角印着模糊的外文标记。
他走过去,蹲下,手指抹去箱面灰尘,看清一个符号——像火箭筒的轮廓,下方有数字“72”。他撬开箱盖,里面是一具完整的火箭筒,金属表面泛着冷光,结构比他设计的更紧凑。
“M1A1。”他低声念出箱内标签上的字,随即意识到什么,从箱底抽出半块脱落的标签,上面写着“援助中国”。
他没再看,立刻叫人搬来工具。仓库角落堆着几台发电机、无线电设备、炮弹箱。他逐个开箱检查,发现部分设备因长途运输受潮,接线松动,电路板上有水渍。一台无线电的旋钮卡死,另一台的天线折断。
“得修。”他说,转身翻出工具包,“先通电测试。”
他接上电池,打开开关。无线电发出嘶嘶杂音,突然,一段微弱的摩尔斯电码跳了出来:“…SOS…哈尔滨…”信号断了。
赵鸿志愣住,立刻调频,反复搜索。再没收到回应。
他记下频率,叫来两名懂英语的技术员:“这些设备的铭文,全抄下来,对照图纸,画出操作流程。”
技术员点头,开始拆解设备。赵鸿志拿起一具火箭筒,仔细检查发射机构。他发现扳机联动装置有防误触锁,尾喷口设计能减少后坐力,明显优于他之前的设计。他掏出小刀,在笔记本上画下结构草图,标注关键部件。
“这不是仿制品。”他对身旁的技术员说,“是实打实的新装备。”
中午,陈启铭赶到仓库。他站在门口,扫视满地的设备,问:“能用的有多少?”
“火箭筒八具,弹药四十发,全数完好。”赵鸿志指着一排箱子,“发电机三台,修好两台。无线电五部,能通联的两部。其余要看今晚检修结果。”
“够了。”陈启铭点头,“今晚开始分发。”
“战士们不会用。”赵鸿志直言,“说明书是英文,连标尺刻度都看不懂。”
“那就教。”陈启铭走向门口,“召集各连骨干,明早六点,靶场集合。”
第二天清晨,靶场设在后山空地。张猛站在一排缴获的日军坦克残骸前,手里拎着一具新火箭筒。他把发射筒架在石墩上,调整角度,回头对围成半圈的战士喊:“听好了!三点钟方向,炮塔后侧,那是油箱位置。打这里,车就废了。”
一名战士举手:“连长,这玩意儿后坐力大不大?”
“不大。”张猛咧嘴,“比你家犁地的牛劲小。”
他装弹,瞄准,击发。火箭弹呼啸而出,正中残骸侧后方,轰然炸开,铁皮翻卷,黑烟冲天。
战士们齐声喝彩。张猛收枪,把火箭筒递给身旁的新兵:“来,你试试。”
新兵接过,手有点抖。他按张猛教的步骤,装弹、锁定、瞄准。可扳机刚扣到一半,手一滑,弹壳掉在地上,滚出半米远。
周围人没笑。张猛走过去,捡起弹壳,拍掉灰,塞回他手里:“再来。”
新兵咬牙,重新装弹。这次他稳住手,瞄准,击发。火箭弹偏离目标,炸在残骸前方五米处。
“偏了。”张猛点头,“但动作对了。记住,稳住呼吸,扣扳机像掐蚊子,别使劲。”
陈启铭站在远处,看着训练。赵鸿志走过来,递上一份清单:“火箭筒、无线电、发电机,已分类登记。每具武器配两发备用弹,优先发给突击队。”
“培训多久能完成?”
“三天。每天两轮,每轮两小时。老兵带新兵,识字的带不识字的。”
陈启铭点头:“今晚开始轮训。前线每换防一批人,就送来学一轮。”
赵鸿志犹豫了一下:“有个问题。这些武器的零件不通用,坏了没法修。我们没备件。”
“那就省着用。”陈启铭盯着靶场,“第一发必须中。”
训练持续到傍晚。新兵们轮流试射,多数人前两发都偏,但动作越来越熟。一名瘦小的战士练到最后,手指被弹壳边缘划破,血顺着金属流下,染红了弹壳底部。
他没停,继续装弹,瞄准,击发。这一发,火箭弹擦着残骸边缘飞过,虽未命中,但距离近了许多。
他放下发射筒,低头看着血手,轻声说:“这次,我要打得准。”
赵鸿志走过去,递上绷带。战士摇头,把绷带塞进衣袋,拎起火箭筒,走向下一组靶位。
夜深,仓库里灯火未熄。技术员们围在桌前,对照铭文和图纸,绘制简易图解。赵鸿志在一张纸上写下操作要点,用粗线画出火箭筒结构,标注“装弹口”“击发钮”“安全锁”。他画完,吹干墨迹,叠好,放进帆布袋。
陈启铭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明天轮训的连队,已安排好。张猛负责实操,你负责理论讲解。”
“我没讲过课。”赵鸿志皱眉。
“不用讲理论。”陈启铭说,“就告诉他们,这东西能救命,也能送命。用对了,杀敌。用错了,炸自己。”
赵鸿志沉默片刻,点头。
两人走出仓库。风从北面吹来,带着湿气。一辆卡车停在门口,正卸下最后几箱物资。赵鸿志忽然停下,盯着车轮边的一块金属片——是火箭筒支架的连接件,边缘有裂痕。
他弯腰捡起,翻过来,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07-227”。
他手指一顿。
这是他刻在第一具自制火箭筒上的编号。
他抬头看向车队,又低头看着那块金属片。连接件的裂痕形状,和他设计的支架断裂处完全一致。
他攥紧金属片,快步走回仓库,翻出笔记本,对照草图。结构吻合,尺寸一致,连应力点都相同。
他猛地合上本子,走向陈启铭。
“这批武器……”他声音低沉,“不是纯外来的。”
陈启铭停下脚步。
“有人把我们的设计图送出去了。”赵鸿志盯着他,“然后,他们按图生产,再送回来。”
陈启铭没说话,接过金属片,翻看那行刻字。
远处,靶场最后一组训练结束。新兵们收起火箭筒,列队离开。那名手指受伤的战士走在最后,手里还拎着发射筒。他经过仓库门口,抬头看了眼夜空,把火箭筒扛上肩。
他的手指还在渗血,一滴血落在发射筒尾喷口边缘,顺着金属纹路缓缓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