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铭的手指还停在那本皮质笔记本的第一页上,油灯的光映着“风速-毒剂扩散模型”几个字,墨迹未干,像是刚刚写就。他猛地抬头,望向北坡方向。炮声刚歇,阵地边缘腾起几缕残烟,空气里飘着焦土与火药混杂的气息。
他没再翻页,直接将笔记本塞进怀里,转身抓起挂在墙边的防毒面具,声音压得极低却穿透整个掩体:“传令下去,全员佩戴防毒面具,不得摘下,直到进一步通知。”
命令沿着通信线迅速传开。旗语兵立刻更换旗组,蓝黄旗换成红黑交叉,这是最高级别防护指令。战士们动作迅速,但不少人仍不解地抬头望向指挥所方向——刚才的炮击并不密集,也没有步兵跟进,为何突然进入全面防毒状态?
答案来得比预想更快。
八点四十七分,三发炮弹自山脊东侧斜角飞出,落点精准覆盖北坡三号工事西侧通风口。爆炸声并不剧烈,弹片飞散的范围也小,但炸开后升腾起的烟雾呈淡黄色,随风贴地蔓延,像一层流动的油膜。
“戴好面具!”陈启铭冲出掩体,站在观测位高喊,“不要呼吸!湿布捂住接口!”
已有战士倒下。最先接触烟雾的是负责清理弹坑的二班,两人在爆炸后试图查看残留物,吸入瞬间便剧烈咳嗽,眼睑迅速红肿,视线模糊。一人跪倒在地,呕吐物中带血,手指抓着泥土,喉咙发出嘶哑的抽气声。
赵鸿志提着医药箱冲进污染区边缘,身后跟着两名卫生员。他蹲下检查倒地战士的瞳孔,又伸手探了探空气中的气味,眉头骤然收紧。他翻开随身携带的日军医药手册——那是从上一次俘虏身上缴获的——快速比对症状与药理条目。
“是芥子气混合氯化苦。”他抬头对陈启铭说,“他们用了缓释弹壳,炸开后不立刻挥发,等扩散到一定距离才释放毒剂。”
陈启铭盯着那片黄雾,风向正由西南偏南缓缓转向东南。毒云已越过第一道铁丝网,正朝着主阵地指挥轴线移动。
“通知所有火力点,撤离当前位置,沿东南侧低洼带转移。通风口全部封闭,饮水区后撤三十米。”他一边下令,一边抓起旗语信号,亲自打出一组紧急撤离指令。
通讯线路突然中断。旗语兵回头喊:“线路断了!可能是毒气腐蚀了接头!”
李叔从侧翼掩体冲出,怀里抱着一部备用无线电。他蹲在掩体凹槽内迅速接线,手指在摩尔斯键上快速敲击。三分钟后,信号恢复,各连回传确认撤离。
就在此时,北坡三号工事附近传来一声闷响。一名战士在撤离途中摔倒,手中紧握的一块金属碎片划破防毒面具边缘,毒气渗入。他在地上翻滚,双手撕扯面具带,最终瘫软不动。陈启铭冲过去将他拖离毒区,赵鸿志立即用湿纱布覆盖其面部,剪开衣领,注射阿托品。
“滤罐撑不了太久。”赵鸿志喘着气,“我们只有两百个标准滤罐,现在一半阵地都暴露在毒区边缘。”
“工坊还能做吗?”陈启铭问。
“能。”赵鸿志站起身,“活性炭还有库存,纱布也够,但需要人手。”
陈启铭立刻调派后勤班五人前往工坊,由赵鸿志带队改装。他们用报废的防毒面具外壳,填充双层活性炭与脱脂棉,再用蜡封口,制成简易滤芯。每一枚完成,便由通讯员接力送往前线。
毒气扩散速度超出预期。风向虽未剧烈变化,但云团推进轨迹呈不规则扇形,前端突进明显。陈启铭站在观测位,用望远镜反复比对风速记录表,发现毒气移动速度比自然风速快近三成。
“不对。”他对李叔说,“这不是单纯靠风。”
李叔眯眼观察云团底部,低声回应:“地面有轻微震动,可能是日军在坡顶埋了压缩气罐,人为推动毒雾前进。”
陈启铭立刻下令,在阵地前沿挖掘浅沟,灌水形成隔离带。同时,命令所有未中毒战士退至背风岩层后,禁止开火,避免高温引发毒气二次反应。
张猛此时正率队在东侧阻击日军常规步兵渗透。三名日军突击队员已突破雷区边缘,逼近我方侧翼掩体。张猛带队以大刀近战截杀,刀锋劈入敌军肩胛,未发一枪。战斗结束,他发现其中一名日军士兵背包内藏有一枚未启用的金属罐,罐身刻有编号“TK-9”,与此前炮弹编号不同。
“这不是普通配发。”张猛将罐子交给通讯员,“送回去,让赵工看看。”
赵鸿志接到金属罐时,正从工坊出来,手中捧着最后一批改装滤芯。他打开罐体密封,用试纸检测残留物,脸色骤变。
“这配比……不是标准日军制式。”他低声对陈启铭说,“氯化苦含量高出两倍,还掺了某种稳定剂。他们想让毒气滞留更久。”
陈启铭盯着那本从俘虏处缴获的笔记本,突然想起什么:“刚才那名倒下的战士,手里是不是攥着什么东西?”
通讯员很快找回那块泛黄的纸片。赵鸿志接过,对着光仔细辨认,纸面印着模糊的化学结构式,右下角有一枚印章痕迹,图案残缺,但能看出类似国民党军需章的轮廓。
“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前线日军手里。”赵鸿志声音低沉,“除非……他们从内部拿到了配方。”
陈启铭没说话。他将纸片收进衣袋,转身走向前沿。
毒气云团已逼近主阵地最后防线。部分战士因长时间佩戴面具,呼吸不畅,出现头晕症状。一名新兵在撤离途中摘下面具喘气,瞬间吸入毒雾,倒地抽搐。卫生员迅速将其拖走,但防线出现短暂混乱。
“稳住!”陈启铭站在高处,用扩音喇叭喊话,“每人轮流换气,两分钟一轮!后方滤芯马上送到!”
就在此时,北坡哨位传来急促信号灯——三闪,停顿,再三闪,是张猛约定的“敌情更新”暗号。
陈启铭举起望远镜。东侧乱石坡上,张猛站在一块巨岩后,手中举着信号镜,镜面反射出一串短促闪光。他迅速译码:“敌后方有移动车辆,疑似补给车队,未携带防毒装备。”
李叔立刻接话:“他们自己人也没防护?这毒气……是单向使用的。”
陈启铭眼神一沉。他回头看向赵鸿志:“通知所有战士,毒气区禁止开火,冷兵器准备。我们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赵鸿志点头,转身去传达命令。陈启铭则拿起旗语,打出最后一道指令:全员收缩,固守核心阵地,等待毒气自然消散。
九点五十六分,毒气云团推进至距指挥所不足五十米。风向突然微调,云团前端分裂,一部分停滞,另一部分加速前突。陈启铭盯着那不自然的扩散形态,手指紧紧扣住旗杆。
赵鸿志跑来,手中拿着刚制成的最后一枚滤芯:“够了,三百二十个,全部发下去了。”
陈启铭接过滤芯,放入胸前口袋。他望向北坡,黄雾如墙,缓缓压来。
一名战士在掩体边缘低声问:“风什么时候能转?”
陈启铭没有回答。他摘下自己的防毒面具,放在石台上,镜片朝上,映着灰黄的天空。
赵鸿志忽然抓住他的手臂:“你看!”
陈启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毒气云团底部,靠近地面处,有细微的银色反光,像是无数细小的镜面在闪烁。
“他们在用反射板引导气流。”赵鸿志声音发紧,“不是自然扩散,是人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