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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西坡沟谷的湿气凝在草叶上,张猛抬手压下帽檐,指节在枪托上收紧。他没再看身后六名队员,只盯着前方岔道南侧那片松土坡地。月光从云隙间漏下,照见李根背上雷壳的一角,刻字在微光中泛出暗痕。

“压低身子。”张猛低声道,率先贴着坡沿向前挪动。泥地吸住军靴,每一步都得用小腿发力拔出。他右手挥了三下,前头两名老兵立刻散开,一人伏在石堆后观察哨位,另一人用布条缠紧枪管,缓缓推进至预定埋雷点。

李根咬住下唇,双手托住雷体底部。他记得赵鸿志最后说的话:“油布裹三层,弹簧调到最敏。”此刻雷壳贴着脊背,寒意透过棉衣渗进皮肤,右手食指却因长时间蜷握引线而发僵。他甩了甩手,指节发出轻微响声。

张猛回头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从腰间解下备用藤条,反手抛给李根。年轻人接住,立刻拆开引线接口,重新绕石打结。这次他用了双股,活扣留出半寸松劲,再覆上湿土与枯叶。

“还有七分钟。”张猛掏出怀表,表盖内侧那道划痕正对时针。他合上表壳,贴回内袋。这是昨晚从老槐树根下挖出的原物,表盘裂纹依旧,走时却准。

前方哨塔灯光扫过路面,每隔三十秒一轮。张猛盯着光束轨迹,等它第三次掠过岔道口,才挥手示意全员前进。六人呈扇形压入南侧坡地,李根蹲在沟底掩体,将导火索末端接入特制油布引信。赵鸿志改过的结构不需要拉发雷管,只需半秒传导即可引爆。

“前雷就位。”一名老兵轻叩地面两下。

张猛点头,自己伏到前雷旁,用身体挡住月光可能映出的金属反光。他抽出刀,将刀尖插进固定绳下方,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搭在雷壳边缘。只要车队头车压上路基,他就能挑断绳索,触发压发装置。

沟外忽然传来引擎声。

张猛瞳孔一缩。车灯尚未出现,但震动已从地底传来。他迅速估算距离,比情报提前了近两分钟。他扭头看向李根,发现年轻人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等待指令的专注。

“变阵。”张猛压低声音,“前雷照旧,后雷改手动。李根,你负责拉发。”

李根点头,右手握住油布导火索,左手撑地,身体微微后移,进入预备姿态。

引擎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履带碾过碎石的摩擦。第一辆卡车的灯光刺破雾气,车头标牌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张猛屏住呼吸,看着车轮缓缓驶上松软路基。

刀尖一挑,固定绳断裂。

轰——

前雷在车头右轮下炸开,泥石如浪掀向半空。头车猛然倾斜,右前轮陷入塌陷坑中,司机猛打方向,车身横甩,恰好堵住后方道路。第二辆车急刹不及,前保险杠撞上尾部,车灯炸裂。

张猛滚身退后,吼了一声:“后雷!”

李根双手猛拉导火索。

第二声爆炸紧随其后,炸点精准落在后车左后轮与路基交界处。整段路面塌陷,车尾下沉,前轮悬空,彻底卡死在断口中央。燃烧的油箱引燃篷布,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岔道。

张猛抓起望远镜扫视哨塔,灯光仍在原位,未见增援调动。他迅速从怀里取出信号枪,拇指顶开保险。

绿色信号弹划破夜空,拖着尾焰升至最高点,炸开一片荧光。

煤窑北口,陈启铭正伏在观测点石台上。他看见绿光升空,立刻抓起发报机手柄,连拨三下短促脉冲。煤窑方向随即传来两声低频回应,表示发报机已接收指令。

他转身抓起步话筒:“东炮台,南粮仓,按计划行动,三分钟后同步开火。”

话音未落,北线哨塔顶部忽然亮起一道微弱红光,持续三秒后熄灭。

陈启铭眯起眼。那不是照明灯,也不是警报信号。他记下时间,将步话筒塞回腰间,抽出驳壳枪,朝预备队方向连打三发曳光弹。

东侧山脊率先响起枪声,紧接着南营方向火光炸起,粮仓外墙被炸开缺口,浓烟滚滚升空。日军阵地立刻做出反应,机枪火力转向南营,炮台开始校准坐标。

陈启铭盯着三号岔道的火场,确认两辆卡车仍卡在断口,无人试图清理。他正要下令接应组准备撤离路线,忽然发现火光中飞出一块金属残片,落在沟底草丛里。

他抓起望远镜放大视野。那是一截车牌,断裂处呈斜角,编号“北运-7”。

这不是普通补给车队。

他迅速翻开随身作战日志,在“北线断路”条目下加注一行:“车队编号异常,疑为特殊运输单位。”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哨塔信号异常,预警机制可能存在。”

他合上本子,塞进内袋,抓起步话筒:“接应组,按B路线进发,保持无线电静默。突击队完成任务后,立即撤离,不得停留。”

张猛听见枪声从两侧响起,知道总攻已开始。他挥手示意队员后撤。李根最后一个离开掩体,临走前回头看了眼燃烧的卡车,确认引线已完全烧尽。

六人按预定路线沿沟底撤离,动作比训练时快了近一倍。泥地湿滑,一名队员踩空,膝盖磕在石棱上,张猛立刻伸手将他拽起,未作停留。

行至半途,李根忽然停下。

“怎么了?”张猛回头。

“雷壳……”李根低头看背上的雷,“少了一块油布。”

张猛靠近检查,发现右下角裹层被爆炸气浪撕开,露出内部硝化棉。他扯下肩带布条,重新缠紧,低声说:“别碰引信,走快点。”

队伍继续前进,速度略缓。张猛走在最后,不断回头观察火场方向。哨塔灯光仍未移动,但远处已有脚步声汇集,显然是日军开始组织巡查。

李根紧了紧肩带,左手始终护住雷壳破损处。他记得赵鸿志说过:“油布一破,潮气侵入,三小时内可能失效。”现在,距离他们出发已过去一个半小时。

突击队抵达接应点时,预备队已架好掩体。张猛挥手示意全员隐蔽,自己爬上高坡观察敌情。东炮台方向交火激烈,南营火势扩大,日军主力明显被牵制。

他正要下令撤回煤窑,忽然听见沟口传来低沉引擎声。

不是卡车。

是装甲车。

张猛立刻伏低身体,抓起望远镜。两辆日军轻型装甲车正从北线主道驶出,未走主岔道,而是绕行东侧小路,直扑三号岔道火场。

他迅速判断:对方不是来救援,是来勘察。

“不能让他们靠近残骸。”张猛低声对预备队指挥员说,“尤其是那块车牌。”

指挥员点头:“用烟雾弹遮蔽视线?”

“来不及。”张猛盯着装甲车行进路线,“他们走的是旧采石道,坡陡路窄,只能单辆通行。等第一辆进去,第二辆卡在外头,我们就炸掉入口。”

他转身看向李根:“你还剩多少导火索?”

李根解开背囊,取出剩余油布引信:“够拉三十米。”

“够了。”张猛抓起工兵铲,在入口处松土层挖出浅槽,“把引信埋进去,连上备用雷。等装甲车进沟,我们炸塌入口,把他们封在里面。”

李根蹲下开始布线。他的手指不再发僵,动作稳定而迅速。张猛在一旁用土块压住引信接口,确保不会因震动脱落。

第一辆装甲车驶入沟口,履带碾过碎石,车顶机枪手架起武器,准备清扫两侧。

张猛盯着车轮压上布线路段,低声说:“等它完全进去。”

装甲车继续前进,车尾刚通过入口,张猛猛然挥手:“炸!”

李根猛拉引信。

轰——

入口处土石崩塌,巨石滚落,将通道彻底封死。第二辆装甲车急刹停在外部,车组人员迅速下车查看。

张猛没再看结果,挥手下令:“撤!回煤窑!”

队伍迅速沿B路线撤离。李根背着破损的雷壳,脚步未停。他的肩带在奔跑中松动了一下,他左手立刻抬起,死死按住雷体。

陈启铭在北口观测点收起望远镜。他看见突击队成功脱离,装甲车被阻,火场视线被遮蔽。他正要关闭步话筒,忽然注意到北线哨塔顶部再次闪出微光。

这次是两短一长,持续两秒。

他记下信号模式,将步话筒挂回腰间,转身走向发报机转移点。

煤窑深处,赵鸿志正指挥技术组拆卸铁轨天线。他将最后一段导线从发报机上拔下,装入木箱。

陈启铭走进来,低声说:“哨塔有异常信号,两次,不同模式。”

赵鸿志抬头:“可能是预警系统联动。”

“我怀疑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动这条线。”陈启铭盯着发报机,“不然不会这么快调装甲车。”

赵鸿志沉默片刻,将木箱合上:“那下一步,得查信号源头。”

陈启铭点头,正要说话,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侦察兵冲进来:“报告!李根背的那枚雷,油布破了,硝化棉暴露!”

赵鸿志猛地站起,抓起工具包就往外走。

陈启铭跟到门口,看见李根正蹲在地上,双手仍紧紧抱着雷壳。他的肩带彻底断裂,雷体靠左臂夹住,右手护着引信接口。

赵鸿志蹲下检查,手指轻轻拨开破损处油布。硝化棉表面已有轻微潮斑。

“还能用。”他低声说,“但不能再碰水,不能剧烈震动。”

李根抬头:“它还能炸吗?”

赵鸿志看着他,点了点头。

李根双手重新托起雷体,像捧着未冷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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