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ge.xin

雨后的煤油灯在煤窑壁上投出晃动的光圈。陈启铭将三张炭纸平铺在石台,指尖压住边缘,防止被穿堂风掀起。灯芯爆了个小火花,他不动声色地拨了拨,目光落在第一张纸上:“第七梯队北调”,记录时间是昨夜十一点十七分,来自西坡蜡筒录音。

他翻开《千字文》编码本,逐字对照。第二张是赵鸿志从脉冲信号中截获的“北向动向确认”,发出时间比录音晚四分钟。第三张来自李家屯红布条系统,写着“线已通”,落款时间是凌晨五点二十三分。三份情报时间递进,方向一致,但目的不明。

他从行军袋取出一张折叠的日军地图残片,边缘焦黑,右下角有手写标注:“三日一轮,戌时换防”。这是赵鸿志早前从一名阵亡日军通讯兵身上搜到的,当时未及细看。此刻他将其摊开,与黑岭沟东站周边地形比对,发现北线荒岭并无驻军据点,仅有两条简易公路贯穿山脊,直通废弃矿区。

可昨夜日军车队却经此转运。

陈启铭用红笔圈出东站至荒岭三号岔道的路段,又标出夜间警戒兵力记录——六人巡逻组,每两小时换岗一次,戌时三刻交接。而日间同一位置的兵力为十八人,配有装甲车巡线。

他盯着“戌时换防”四字,良久,低声念了一遍。

赵鸿志蹲在角落焊接天线接头,听见声音抬头:“你说什么?”

“他们换防的时间,和车队过岗的时间,重了。”

赵鸿志放下焊枪,走过来俯身看地图。他眼镜的子弹壳镜架在灯光下泛着暗铜色,镜片裂痕依旧。“你是说,车队特意卡在这个点走?”

“不是特意。”陈启铭摇头,“是习惯。他们以为荒岭没人,防备松了。”

赵鸿志沉默片刻,伸手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一截录音蜡筒,递给陈启铭:“这是昨夜东站方向录的,只有一段交接口令,但我听出点不对劲。”

陈启铭接过,拧开蜡筒,插入播放器。电流滋响几秒后,传出日军士兵的对话:

“……第七梯队调北,补给线要走新道。”

“老线不安全?”

“上个月炸了两次,长官说换备用。”

“那今晚还是走小道?”

“照常。戌时三刻,两辆车,轻装。”

声音戛然而止。

陈启铭关掉机器,抬头:“他们已经换了路线,但没增兵。”

“说明什么?”赵鸿志问。

“说明他们觉得这条线安全。”陈启铭指了指地图上那段穿村北的小道,“李家屯百姓看得见,车队却以为偏僻就没人敢动。可正因为偏,他们松懈。”

赵鸿志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让查的押运人数,有回音了吗?”

“有。”陈启铭从内袋抽出一张新炭纸,“李家屯联络员回的:近三夜都有车队经过,每夜两辆,押运兵六至八人,戌时三刻过岗哨。车篷布是新的,颜色比旧线用的浅。”

赵鸿志盯着“篷布新”三字,眉头微皱:“他们在用新物资走新线,经验不足,反应也不会快。”

“对。”陈启铭将这张炭纸贴在石壁,与地图并列,“三日一轮换防,夜间兵力减半,新线启用但未强化警戒——这不是偶然,是制度上的漏洞。”

赵鸿志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又戴上:“你要打这里?”

“不是打。”陈启铭声音低下去,“是断。”

他拿起红笔,在三号岔道处画了个叉:“车队一断,北线假调动就撑不住。他们以为我们在守阵地,其实我们早散了。等他们发现补给卡住,主力调回来查,我们已经……”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两声短促的鸦叫。

是暗号。

陈启铭起身,赵鸿志紧随其后。两人走出煤窑,张猛正从坡下快步上来,肩上还挂着湿透的蓑衣。他脸上有擦伤,右手虎口裂了道口子,缠着黑布条。

“东站那边我亲自看了。”他一开口,声音沙哑,“两辆卡车,晚上十点十分进站,十一点出站,走北线。哨兵交接时,有五分钟空档。”

“几点交接?”

“戌时三刻,差五分到整点,人最松。”

陈启铭点头:“和情报对上了。”

张猛盯着他:“你真要动这线?”

“不是要动。”陈启铭说,“是必须动。他们调第七梯队往北,是想引我们去打。可我们不去。我们打他们的命脉。”

张猛皱眉:“鬼子狡猾,会不会是圈套?故意露破绽,等我们钻?”

“如果是圈套,就不会用新线。”赵鸿志插话,“新线没布防,说明他们没准备伏击。而且换防时间固定,三日一轮——这是死规矩,不是临时安排。”

“还有。”陈启铭从行军袋取出那张标注“三日一轮”的地图残片,递给张猛,“这是缴获的作战勤务表,写得清清楚楚。他们信制度,不信变数。正因为信,才给了我们机会。”

张猛接过地图,仔细看了半晌,手指在“戌时换防”上摩挲几下,终于点头:“行。那怎么打?”

“不硬打。”陈启铭铺开沙盘,手指划过北线三号岔道,“派小队潜入,在路口埋雷。车队一过,炸断路基,再伏击押运兵。不求全歼,只求瘫痪运输至少四十八小时。”

“时间呢?”赵鸿志问。

“就选换防当晚。”陈启铭红笔点在沙盘上,“戌时三刻,交接未毕,警戒最弱。我们动手,他们反应不过来。”

张猛盯着沙盘,忽然用刀尖戳了戳岔道西侧的山沟:“这沟我熟。当年拉队伍时,从这儿摸进过鬼子据点。坡陡,车翻了也拖不走。”

“就用这个角度。”陈启铭点头,“雷埋在路基松软处,引线拉进沟里。人藏在高处,等车过一半再引爆。”

赵鸿志沉吟片刻:“雷得轻便,能背进去。我手头有两枚改装的压发雷,用铁皮罐和硝化棉,不重,但威力够。”

“够了。”陈启铭说,“两枚,一前一后,中间卡住车队。”

张猛抬头:“谁带?”

“人选还没定。”陈启铭收起沙盘,“但路线、时间、手段,现在都清楚了。弱点不是撞上的,是拼出来的。”

赵鸿志看着墙上贴着的三张炭纸和地图,忽然道:“他们以为我们被打散了,成了没牙的狼。可我们没散,我们在等。”

“等的不是机会。”陈启铭走到石壁前,手指抚过“三日一轮”那行字,“是等他们自己把喉咙露出来。”

张猛站起身,将刀插回腰间:“那还等什么?”

“等最后一份确认。”陈启铭从内袋取出一张空白炭纸,写下几个字:查戌时岗哨实际交接流程。他折好,递给赵鸿志:“发出去。用《千字文》编码,发给李家屯。”

赵鸿志接过,塞进发报机夹层。

陈启铭转身,从石台下取出一只旧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倒出半壶浑浊的水。他蹲下身,将水缓缓倒在沙盘北线岔道处。泥水流过路基模型,冲出一道浅沟。

“路一断,水就堵住。”他低声说,“他们运不进,也退不了。”

张猛盯着那道泥沟,忽然笑了:“这回,咱们当回挖渠的人。”

赵鸿志调试好发报机,按下发送键。脉冲信号持续四秒,绿灯闪了两下。

陈启铭站在沙盘前,手指仍压在三号岔道的位置。

煤油灯忽然跳了一下。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