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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的间隙只有十分钟。硝烟在战壕上方翻滚,像一层灰黄色的雾,压得人喘不过气。陈启铭伏在塌了一半的掩体边缘,耳朵还在嗡鸣,嘴里有股铁锈味。他抬起手,抹去眼角的血丝,望向三号坑的方向。

张猛的身影在焦土中晃动,大刀拄地,肩头起伏。六名战士缩在弹坑里,有人正用刺刀撬开弹药箱的铁皮,取出最后几颗手榴弹。赵鸿志蹲在技术棚残骸旁,手里捏着一块烧焦的滤芯图纸,正低声指挥两名技术员拆解电台外壳。

陈启铭爬起身,踩过碎石和断木,一路踉跄冲进后方那处半塌的石窑。窑洞顶部裂开一道缝,雨水顺着石壁渗下,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泥水。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被弹片划破的图纸,摊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又取出笔记本,翻到那页写着“我们守在这里,他们才回得了家”的地方,盯着看了几秒,合上,塞进内袋。

张猛和赵鸿志几乎是同时赶到的。张猛的左臂重新包扎过,布条渗着暗红。赵鸿志的眼镜歪斜,镜片裂了一道缝。几名连级干部陆续钻进窑洞,脸上都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东侧还能撑。”张猛一屁股坐在石墩上,“但鬼子炮兵校准了落点,再来两轮,三号坑就没了。”

赵鸿志接过话:“防毒面罩最多做二十个,材料不够。电台修不了,铅笔芯撑不住震动。”

陈启铭点头,手指在石板上敲了两下。他摊开那张被炮火熏黑的地图,指尖从主阵地一路划向北侧山沟,再绕过黑岭沟东站,最终停在一条蜿蜒的山涧上。

“我们不能再守。”他说,“守就是等死。”

窑洞里没人说话。

“鬼子要的是我们的人头,不是这块地。”陈启铭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进石缝,“他们用炮,我们就不能用阵地。从现在起,改打法——主力化整为零,以班排为单位,打运动战,打游击战。”

张猛皱眉:“分兵?万一被各个击破?”

“不分,就全被炸死。”陈启铭盯着他,“我们不是靶子。要像风,打一枪换地方。专挑他们的补给队、侦察哨,打了就走,不恋战。”

赵鸿志低头看着图纸:“那技术组的滤芯材料,还送不送前线?”

“送。”陈启铭说,“但不走明路。要建新的线。”

他转向通讯员:“带上两个轻伤员,换老百姓的衣服,从西坡绕出去。到李家屯,找村口老槐树。布条若是蓝的,就等;若是红的,立刻进村,找李叔。”

通讯员点头。

“带句话——‘我们改打法了,要耳目,不要拳头。’”陈启铭顿了顿,“再设三处接头点,用炭灰在石壁画箭头,方向朝北。”

通讯员记下,转身要走。

陈启铭叫住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塞进他手里:“要是被盘查,就说是你爹留下的。”

通讯员握紧表,点头,掀开窑门的破布帘,消失在烟尘中。

赵鸿志望着他背影,低声说:“希望他们比电台活得久。”

陈启铭没回应。他站起身,走到窑洞深处,从一堆残破行军袋里翻出五张简易地图,每张都只标了局部路线。他将地图分给五名带队干部,每人半日干粮,一支信号枪。

“不求杀敌。”他盯着每人的眼睛,“但求活下来。明天这个时候,我在黑岭沟北口点火三下,看到的就来。”

张猛接过地图,刀尖在山涧位置戳了戳:“这地方我熟。当胡子那会儿,钻过这条沟。鬼子进不来,但我们也出不去。”

“那就不出。”陈启铭说,“藏住,等机会。”

他转向赵鸿志:“你带技术组,去北坡那个废弃煤窑。把滤芯图纸藏好,材料分三份,别放一处。”

赵鸿志点头,推了推裂镜片。

“我断后。”陈启铭说,“烧电文,毁地图,不留痕迹。”

命令下达后,各小队开始集结。战士们默默收拾装备,有人把最后半壶水倒进干粮袋,有人用布条重新缠紧鞋底。一名新兵蹲在战壕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折了只纸鹤,塞进枪管,低声说:“飞出去,就回家了。”

陈启铭走过他身边,没说话,只轻轻拍了下他的肩。

张猛率队出发时,天色已暗。五支小队陆续从不同方向撤离主阵地,借着夜色掩护,贴着山脊低处移动。陈启铭最后一个离开石窑,他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棍,扔向堆满电文的角落。火苗窜起,舔上墙壁,照亮了石壁上新刻的几个字——“退一步,活一路”。

他转身走出窑洞,抬手看了看表。十七点四十分。距离约定的点火时间还有十八小时。

刚走到坡下,他忽然停下。半幅烧焦的地图被风卷起,贴着地面翻滚,一路向南,直奔日军炮兵阵地的方向。

他盯着那张纸,没追。风还在吹,地图翻过一块岩石,卡在石缝里,一角仍在飘动。

他转身,朝北口方向走去。

夜色渐浓,山脊轮廓模糊。他踩过碎石坡,右手始终按在枪套上。走到一处岔口,他停下,从内袋摸出笔记本,翻到那页。指尖抚过“我们守在这里,他们才回得了家”那行字,又摸出滤芯图纸,轻轻叠好,重新塞进内袋。

前方三公里,黑岭沟北口的山坳隐在雾中。他抬起左脚,踏进泥水里。

枪管里的纸鹤在颠簸中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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