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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猛盯着那半片绿色布条,手指缓缓收紧。装甲车的履带仍在倒转,碾碎了地上的枯草,车体微微倾斜,似乎在试探前方是否安全。他抬起眼,望向河床尽头的塌方区,那里尘土未散,几根断裂的天线斜插在土坡边缘,像某种沉默的标记。

就在这时,高空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

陈启铭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硝烟锁住天际。一架灰绿色涂装的敌机正从云层边缘滑出,机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迅速降低高度。他几乎是本能地吹响了腰间挂着的铜哨——三短一长,紧急疏散令。

哨音刚落,西侧伏击区的战士们已开始向反斜面掩体撤离。赵鸿志正蹲在一处土坎后检查燃烧瓶陷阱的导火索,听见哨声立刻起身,一脚踩灭了刚点燃的测试火头,挥手示意助手带上工具撤离。

“别管设备了,走!”他吼了一声,抓起地上的背包就往高处跑。

敌机已俯冲至五百米高度,机腹下的舱门缓缓打开。三枚照明弹接连抛出,在空中炸开刺目的白光,像三轮小太阳悬停在战场之上。光晕扫过西侧河床,燃烧瓶混合油料的沟槽、松动的落石装置、甚至那几根作为信号标记的断天线,全都暴露无遗。

陈启铭伏在战壕拐角,指甲抠进泥土。他知道,这光不是为了照明,是确认——日军已经通过地面侦察和空中校验,锁定了我方的伏击布局。他扭头看向南谷口方向,几处机枪阵地还在开火,枪口焰在强光下格外显眼。

“快让他们停火!”他一把拽住身旁的传令兵,声音压得极低,“现在就去!目标太大!”

传令兵点头,贴着战壕边缘疾行。可还没跑出二十米,空中轰鸣骤然加剧。那架侦察机调转方向,机头对准南谷口二线指挥所,两枚小型航弹脱离挂架,划出弧线直坠而下。

爆炸声撕裂空气。

气浪掀翻了附近的沙袋,一块飞溅的混凝土碎片擦过陈启铭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扑倒在地,耳朵嗡鸣不止,视线模糊了一瞬。等他撑起身子,看见两名传令兵倒在血泊中,电台残骸被炸得四分五裂,电线像断蛇般垂在焦土里。

“抬走伤员!”他抹了把脸,哑着嗓子下令,“所有人员分散隐蔽,不准聚集!旗语组上高地,用红布条发‘静默待命’信号!”

话音未落,第二架敌机从东侧山脊切入,这次是双引擎轻型轰炸机,机翼下挂着四枚炸弹。它没有立刻投弹,而是低空盘旋,炮塔机枪扫射地面残余火力点。一串子弹打在陈启铭前方的掩体上,砖石飞溅,他迅速缩回掩体凹部,呼吸粗重。

张猛带着突击队撤回二线阵地时,正撞上这轮扫射。一名战士腿部中弹,跪倒在地。张猛一把将他扛起,借着烟尘冲进一处半塌的碉堡。他放下伤员,顺手从墙边抄起步枪,却发现弹匣只剩三发。

“不能再打了。”赵鸿志跟着冲进来,喘着气说,“对空射击只会暴露位置,招来更多轰炸。”

张猛咬牙:“那我们就等死?”

“不是等死。”赵鸿志抹了把脸上的灰,“是在等机会。”

陈启铭这时也进了碉堡,肩头沾着血迹,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靠在墙边,从怀里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空白纸,用铅笔迅速写下三行字:

“敌机航线有规律。”

“每日上午集中出动。”

“依赖地面信号引导。”

写完,他合上本子,塞进内袋。袖口沾着的机油与血迹混在一起,在纸页边缘留下一道暗红污痕。

“等你回来,我要和你谈三件事。”他对赵鸿志低语。

赵鸿志点头,目光落在地上一块被炸飞的金属残片上。他弯腰捡起,翻过来一看,边缘刻着“Type 97”字样,字体细小却清晰。他盯着那行字,眼神沉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侦察机,是九七式轻轰炸机,日军现役主力机型之一。他在德国留学时见过它的图纸,知道它的巡航速度、投弹精度、甚至发动机的喘振频率。这些数据曾是课堂上的知识,如今成了战场上活生生的威胁。

“它们不会只来一次。”他说,“刚才只是试探。”

陈启铭望着碉堡外的天空。敌机已拉升高度,开始第三次盘旋。这一次,它的飞行轨迹不再是随意游走,而是沿着南谷口—塌方区—西侧河床的三角路线,一圈一圈地绕。

“它在测绘。”陈启铭低声说,“为下一轮轰炸标定坐标。”

张猛握紧了枪,指节发白:“要是有门炮,老子现在就把它打下来。”

“我们没有。”陈启铭打断他,“但我们有脑子。”

他转向赵鸿志:“你刚才说它们依赖地面信号?”

“对。”赵鸿志点头,“这种机型没有雷达,投弹靠目视加地面引导。如果地面没人指引,它们的命中率会大幅下降。”

“那我们就让它看不见。”陈启铭眼神一冷,“从现在起,所有暴露阵地不准开火,不准走动,连烟都不能冒。等它们飞走,我们再重新布置防线。”

“可陷阱已经暴露了。”张猛说。

“那就换个地方。”陈启铭盯着地图上的一处山谷,“把油沟移到北坡,落石装置改用拉绳触发。这次,我们不等他们来,我们引他们来。”

赵鸿志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用假信号骗他们?”

陈启铭没回答,只是从内袋里摸出那本笔记本,再次翻开,用铅笔在背面画了一条飞行航线,又标出几个假阵地位置。

“它们以为我们只剩被动挨打。”他笔尖一顿,“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想。”

外面,敌机完成了最后一圈侦察,调转机头向东北方向飞去。引擎声渐渐远去,战场重归死寂,只有伤员的呻吟和风吹焦土的沙沙声。

陈启铭走出碉堡,站在高处环视阵地。南谷口的掩体被炸塌两处,西侧伏击区一片狼藉,燃烧瓶的燃料沟被照明弹的光彻底暴露,再不能用。他抬头看向天空,云层开始散开,阳光刺眼。

旗语组在高地上挥动红布条,传递“静默待命”的指令。各阵地陆续回应,有的用白毛巾,有的用枪管反射阳光。整个防线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仿佛刚刚经历的轰炸只是一场幻觉。

可地上的弹坑、残骸、血迹,都在提醒着真实。

赵鸿志走到他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陈启铭望着远处山脊,那里曾是日军指挥所的位置。现在空无一人,只剩几根烧焦的木桩。

“等。”他说,“等他们以为我们被打残了,等他们放松警惕,等我们找到他们的引导员。”

“你怎么知道有引导员?”

“因为他们的航线太准了。”陈启铭眯起眼,“准得不像靠运气。”

赵鸿志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刚才那架飞机……机翼下有个小孔,像是改装过的信号发射器。”

陈启铭猛地转头:“你能确定?”

“我能。”赵鸿志点头,“而且我知道怎么对付它。”

陈启铭盯着他,片刻后嘴角微动:“那就从现在开始,准备反制。”

他转身走向指挥点,脚步沉稳。身后,张猛正给伤员重新包扎,赵鸿志蹲在残片旁记录数据,旗语组仍在高地挥动红布。

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

一架敌机的影子,正从远处山脊缓缓滑入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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