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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腓特烈一世和他的儿子小亨利也在用餐。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大盘子香喷喷、热腾腾、金灿灿的藏红花炖羊肉,一大篮子白面包,每个面包都有一个成年男人双手合捧那么大,还有一个散发着寒气的银壶,装着加了冰糖又冷藏过的葡萄酒。
他抓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又撕了一块面包浸在汤汁里,直到变得完全酥软才放进口中,连吮带咬地吞下。
再加上一杯冰凉凉,甜蜜蜜的葡萄酒,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享受吗?
腓特烈一世一边吃,一边咂着嘴,胡须上满是淋漓的汤汁。
他自成年后几乎就一直在打仗,一开始是和那些桀骜不驯的封臣打,后来是应罗马教皇的邀请,去罗马剿灭那些掀起了暴乱的逆贼,之后又是和米兰人打,他和米兰人打了六场仗,有输有赢,但无论是哪一种,在战场上,别说是享用美味的食物了,有时候连吃饱都是一种奢望。
他对这个再清楚也不过,原先也没有对这场远征中的饮食抱什么期望——哪怕只是咫尺之遥的领地战,最慷慨的领主也只能在自己的城堡中设两场宴会,一场是在出发之前,一场是在凯旋之后(没有凯旋这场宴会可以省略),期间会提供大量的肉食,让骑士和士兵们能够吃得心满意足。
但离开城堡后,食物的供给就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了。
骑士们难道个个都喜欢狩猎吗?或许有,但大部分人肯定更愿意在帐篷里养精蓄锐,但他们不狩猎不行啊,没有了这些额外的补充,他们可能饿得连马都上不去。
腓特烈一世也同样面对过这样的窘境,他依然记得骑士和士兵们看着他时那直勾勾的眼神,他们后来开始杀马,杀骡子,又将周遭的农民强掠一空,但在饥饿来临时,他们甚至连腓特烈一世都想要吞下去,遑论其他。
而这次远征,腓特烈一世之所以对那些拜占庭人立下了可怕的誓言,也正是因为深知,在如此遥远的地方,军队是他唯一的依仗,一旦士兵们哗变起来,他甚至未必能够回到施瓦本(他的封地),他看重的长子与继承人小亨利可能也要跟着受苦受难。
即便如此,他的军队在长途跋涉中依然曾经遭遇短暂的饥荒,幸好这次的饥荒反而成了骑士们攻打科尼亚的动力,在科尼亚沦陷后,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但这种问题在来到亚拉萨路后,就不知不觉的消失了,是因为补给充足吗?腓特烈一世不确定,毕竟他身边没有那么多会计算和数数的官员,以往是他身边的教士承担此事。
但就算是最精于计算的教士在看到那迭起来几乎比他还高的账册时,也不由得面露难色,腓特烈一世也知道,这确实有些为难人,因此他也只能遵循传统,任由这些骑士们劫掠,毕竟他也无法弄清楚自己的补给是否正确的下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并且满足他们的需要,只能勉强估测出还能够坚持多久——即便如此,他都可以自诩是个善于未雨绸缪的统帅。
而他还未来到亚拉萨路之前,便从博希蒙德那里听说了,那个年轻的塞浦路斯领主极其看重口腹之欲,那时他是不以为然的,甚至有些鄙夷,毕竟暴食(暴食的意思很广泛,除了浪费食物之外,过于沉迷进食也是罪行)同样也是教会所确定的罪行之一。
但自从来了亚拉萨路,他才知道对方对食物的看重,并不单单只在他自己一个人身上,也不仅只对于他的亲朋好友,他麾下的骑士和士兵,甚至民众都能因此受益——是的,他在一个平民的餐桌上见到过那些酿酒桶里积存的渣滓——里面有糖。
没多久,他的骑士就一脸羡慕的跑来告诉他说,塞萨尔的骑士、扈从乃至每个士兵每天都有定量的肉、牛奶、油脂,甚至还有珍贵的茶和咖啡。
腓特烈一世看着他一脸向往的样子,怀疑这个骑士如果不是在施瓦本有封地,不可能留在圣地的话,说不定也要跑去向塞萨尔献上忠诚。
“他们的民夫都能吃到有油的汤!”骑士一脸激动的说道,腓特烈一世无言以对。
他以为这只是暂时性的,是在开拔之前的鼓励,但直到他们打下了大马士革,腓特烈一世发现这个定量依然没有变。
他以为塞萨尔会在这方面支出比他更多的钱财,疑惑一个年轻人如何能够支撑得起这样大的支出,就叫自己的儿子小亨利去打探过,而打探之后的结果也很令他惊讶——如果按照人均计算的话,塞萨尔的支出并未超过他们,甚至还比他们略少一些。
他是不是也该招募一些对数数和计算有天赋的人呢?
腓特烈若有所思,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了一下上面滋味浓厚的汁液,又撕开了半个面包,挖出里面柔软的嚢,沾着汤汁吃掉,而后又往里面填满羊肉,之后就是痛痛快快地甩开腮帮大吃。
说起来,这还是那位领主率先演示的,当时看到这个场景的人们都有些瞠目结舌,教士们更是露出了不悦之色——这实在是有些过于肆意,但骑士们可不在乎这个,很快教士们也不得不跟着做,不然的话他们就没得吃了。
但在其他菜肴上,这个领主又过于看重秩序和整洁。
德意志的人们依然在使用手指作为餐具,这是上帝赐予他们的权力 但在圣地,人们已开始普遍的使用勺子,叉子,并且还会使用一种东方传来的餐具,两根细长的棍棒。
腓特烈一世根本没有去试,他知道自己粗壮的手指根本不擅长这个,甚至很少用叉子,勺子,只带了一柄匕首从完整的肉块上切肉吃。
但经过了几场宴会后,他发现匕首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因为依照塞萨尔的要求,所有的肉类即便有覆盖毛皮、羽毛,面粉的外壳下面也需要切好,烹饪好,甚至还要加上调料,每人直接取用就行,这固然不符合教会的指导以及人们的传统。但在抱怨上几句后,骑士们就很快喜欢上了这种不会弄脏胡须、手指的吃法,毕竟他们也不可能如同皇帝那样消耗自己的丝绸衣服,而整洁的胡须和鬓发,也能引起贵女们的好感。
就像是小亨利,他现在不但能够娴熟的使用勺子和叉子,还能够使用那种奇怪的餐具,他甚至会和自己的骑士打赌,看看他们能够用棍子夹起多少沉甸甸的银币——每人十枚,堆在一起,谁夹到了就是谁的。
每次小亨利都会赢,不过他并不会拿走这些银币,而是哈哈一笑,全都推给麾下的骑士,这点很得腓特烈一世赞赏,一个吝啬的领主是无法得到忠诚的。
不过就腓特烈一世看来,小亨利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廷中。
他知道腓力二世就时常去找那位年轻的领主,说是要和他一同讨论戏剧、音乐和绘画,见鬼!腓特烈一世一眼就看穿这位年少君主——亚拉萨路这地方哪儿来的艺术?去撒拉逊人那儿找吗?
在欧罗巴,最让君王们感到头痛的绝对不是与其他国家的争端和战争。
甚至可以说,在和其他国家打仗的时候,他们反而可以凭借临时税和战争法为自己谋利,让他们最为烦恼的莫过于那些心怀叵测的大臣,野心勃勃的封臣和时不时就掀起暴乱的民众。
但在欧罗巴所实行的,真实而又彻底的封建制度注定了王权不但要和教权竞争,也要和臣子们所拥有的权力竞争。
腓特烈一世同样无法幸免,而且他虽然自傲于自己的王冠——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但这个皇位并非通过血脉或是姓氏传递,而是要通过选举,而与任何选举一样,过程中少不了媾和、谄媚与贿赂。
而他之所以在年过六旬的年纪,还要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穿过整个小亚细亚半岛来到圣地和数之不尽的撒拉逊人战斗,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自己的儿子奠定基业啦,他希望小亨利能够在他死后,被推举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接过他手中的冠冕。
那么,如果小亨利可以仿效这塞浦路斯的领主,在他们的领地施瓦本以及姻亲、盟友的领地之中,实行一些有利于平民的法律,是否也能获得同样的忠诚以及繁荣呢?
腓特烈一世不确定。
但如果小亨利能做到,他将来的即位之路就会走的更顺畅一些。
“但相对的,你可能要吃些苦头了。”腓特烈一世突然对小亨利说道——无论旁人怎么诋毁,他看得出,塞浦路斯的领主塞萨尔自身几乎从不享乐,他身边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他不赌博,也不跳舞,甚至只为了食物和社交才打猎。
小亨利完全不明所以,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父亲的突发奇想——他可能又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吧——小亨利现在看自己的父亲,简直就像是在看他的小弟弟腓特烈二世。
不过老的更是难以应付,毕竟他可以抽出木板来打小腓特烈二世的屁股,却没法找出铁链来拴住自己的父亲,别让他到处乱跑。
“现在我们的骑士吃的怎么样?”
小亨利更是有些糊涂了,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答说,“和其他的骑士一样,陛下,我们每天都是有定量的粮食可以支取。”
在亚拉萨路的时候,塞浦路斯领主就拿出了粮食统筹的建议,一开始腓特烈一世并不怎么愿意,但在看过相关的账册和表格、申请表,名册样本后,他答应试试看。
骑士们按照十人一组,被分做了许多小队,他们负责各自的扈从、仆人,随行的民夫也都进行了统计。
虽然每个人的定量和种类都是不同的,但一看上面的数字就能叫人安心——虽然使用撒拉逊人的数字又让教士们叫嚷了一通,但谁让它简单容易记呢,骑士们不爱看书,不爱算数,这不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么?
你不能在事情对你有利的时候才愿意称赞它。
确实,在漫长的行军中,也没有出现过食物短缺的情况,他们打下了大马士革后,军队里又重新经过了一番统计——要减去伤亡的人数,伤者会被送回亚拉萨路或者的黎波里,在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后视情况看是继续投入战斗,还是回家。
剩下的人都得到了额外的肉、油脂和小麦,还有少许淡酒。
这是一种繁琐、新奇,但确实行之有效的方法。
以往他们想要犒劳骑士和士兵,计量单位多数都是一车、一堆、几头羊,几头骡、几头牛这样计算,这给了负责军需的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机会啊,这次所有的数字都清清楚楚,白底黑字的写在账册上,所有的称量都使用公开摆在营地里的天平,谁对自己领到的食物有疑惑,都可以走过去自己复称。
——不仅如此,监察队的队员还会举着旗帜,穿行在营地之间,高声宣读每人可得的食物种类,份量,每个骑士、扈从和仆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得到多少东西,虽然贪墨的情况还是会发生,譬如少一勺麦子多一勺猪油之类的,但要比原先的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士兵的情绪也因此变得更为稳定,不再叫嚷着想要回家。
民夫们看上去也不是那样垂头丧气,神情麻木了,他们在家里都吃不到那么饱。
“拜占庭那里又出了些状况。”腓特烈一世不悦地将手指插进一块连着皮的羊肉中,把它想象成那个可恶的拜占庭人,还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脑袋使劲揉捏,直到把它弄碎,才连着汤汁一起舀面包碗里,卷起来后大口吞咽。
即便有着他之前的威胁,但拜占庭人似乎并未因此完全慑服,相反的,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和腓特烈一世对抗,却会阳奉阴违,敷衍塞责——骑士们已经向他反映过,最近拜占庭帝国送来的东西不是缺斤少两,就是质量堪忧,有些东西看得出是积压了多年的货物。
“我应该给这些拜占庭人一些教训,他们以为我这里是垃圾堆吗?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朝我这里扔。”
“我们是来打撒拉逊人的,”小亨利劝解道,“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不妨再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腓特烈一世勉强被他安抚了下来,片刻后,他又歪着头问道,“我们的商人写信给我们了吗?”
他这里说的可不是德意志的商人,而是正在拜占庭经商和活动的商人,商人从来就是奸细和密探的代名词,这里也不例外,他们未必服务于腓特烈一世一个人,但在皇帝的许诺下,他们也是不遗余力。
“他们说,因为拜占庭皇帝的婚事,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和大臣们吵得很凶,”小亨利说,腓特烈一世不屑撇嘴——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以之前的旧伤突然复发的借口,不曾参与这场圣战。
但从另外一方面说,他也算是参与了——他将自己的位置定格在了后勤上,确实,也有一部分补给来自于安条克,他留在君士坦丁堡的理由也是为了更好地监督那些拜占庭人。
但腓特烈一世有些怀疑,他曾经乐于享受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阿谀奉承,百般逢迎,但他的信任建立在博希蒙德不敢骗他这件事情上,察觉到塞萨尔的事情上博希蒙德对他说了谎后,他就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
之后他也曾了解过博希蒙德、雷蒙以及一些亚拉萨路贵族与塞萨尔之间的恩怨——毕竟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诋毁另一个人,而了解到的结果却让他啼笑皆非,是君王过于年轻的缘故么?
鲍德温遭遇了这样的大变故,性情变得偏激,无可厚非,等孩子长大一些就好了,他们的儿子,继承人就算不是国王的挚友,难道将来鲍德温还能让塞萨尔承担起所有的政务不成?
倒是这些人…鲍德温四世能够容忍他们直至现在也算是个奇迹。现在他们有这样的下场,完全是自找的,没什么可以辩驳和怜悯的地方,只是想起的黎波里伯爵曾经散播过的一些谣言,腓特烈一世又突然有了些其他的想法。
“你说,”他试探性的问小亨利,“我能向塞浦路斯领主要些钱吗?”
“噗!”小亨利正在喝酒——他就说他不该在和他父亲共同用餐的时候,喝汤或者饮酒,这下子把他呛得不轻,面孔涨红,眼泪都流了下来。
腓特烈一世见了,想也不想,重重的一巴掌扣在了他的背上,差点没打掉小亨利剩下的半口气。
天啊,他在心里惨叫,今天他穿了一件上好的丝绸衣服,还是打下大马士革后塞萨尔赠给他的,他气得要死,但对着自己的父亲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见过许多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他的父亲或许不会如同母亲那样的温情脉脉,呵护备至,但他知道他的父亲也是爱他的。
所以除了翻个白眼之外,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塞浦路斯的领主要钱?”
腓特烈一世向他狡猾的眨了下眼睛,“他难道不想要埃德萨吗?
攻打大马士革,我们的大军并未有太大的损耗。现在霍姆斯是被一个宦官占领着,哈马则归了萨拉丁的侄儿,萨拉丁或许会来援助他,但路途遥远,谁知道呢?
我们都知道,萨拉丁现在还在埃及,所以…”
腓特烈一世认真的扳起了手指“霍姆斯,接下来就是哈马,再之后就是阿颇勒,我们的骑士会为我们服役四十天,但既然是远征,这个数字肯定会超过——尤其是我们若是继续北上,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但塞浦路斯足够富有,对吧。
而且,既然阿颇勒的大军去了霍姆斯,埃德萨的大军去了哈马,意味着我们只要夺取了霍姆斯和哈马前面就是一片坦途,而我们是不可能留在圣地的。
那么最后的果子归了谁呢?哦哟,”他一摊双手,“我们的埃德萨伯爵,”他沉思起来;“你要知道在亚拉萨路的宫廷中,他的名声并不好,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弄臣,一个媚上的小人,而我原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因为他无地吗?”
“你以为有地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吗?”腓特烈一世笑盈盈的瞧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小亨利样样都好,但就和他一样,他生下来便躺在银摇篮里,父辈给他们留下了大片的土地、森林与河流,还有数以万计的农夫,巍峨的城堡,繁荣的城市与喧闹的集市,因此他大概不了解,没有自己的领地是桩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他只是一个从法兰克来的骑士,那么获得了塞浦路斯后,或许还能有一丝喘息的余地,人们甚至会羡慕他的好运,但问题就在于,他已经被证明了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他生来便肩负着沉重的责任。
如果他甘于享受现状,不愿意去夺回先祖留给他的领地,苟且偷生的话,人们也要感叹一声,他虽然仁慈却懦弱——这是个对于领主而言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弱点,不但不会有新的骑士来投奔他,原有的骑士也可能会离他而去。
没有了领地,又没有了骑士,他现在的领地塞浦路斯只怕很难维持现在的繁荣。比起腓力二世和小亨利,腓特烈一世看得更清楚,塞萨尔能够在塞浦路斯、伯利恒,亚拉萨路得到如此之多的支持,还是因为他有着不容置疑的胜绩。
人类总是慕强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强者即便低声说话,声音也能响彻天地,而一个弱者的嘶吼,却犹如蚊呐——塞萨尔制定的各项法律能够顺畅的实行下去,与他展现出来的手腕与魄力有着相当直接的关系。
相对的,他若是能够夺回埃德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缺憾也会被补足。
按照现在人们对他的推崇,他或许会与亚拉萨路的国王并肩也说不定。
“你看,”腓特烈一世说道,“这么一笔好买卖,他怎么能不做呢?”
小亨利快要被他的父亲说服了,“可…好吧,您想要多少钱呢?”
出乎小亨利的预料,腓特烈一世并未狮子大开口,如他所想的那样,想要整个塞浦路斯什么的——这次轮到腓特烈一世给他的儿子白眼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塞浦路斯是因为在他的手中才能如此繁华——换了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我都不能保证我派去的官员能够维持现有的公正——那可是如同海中的水流般丰沛的黄金和银子。
我或许可以拿到一些钱。
但在将来,塞浦路斯只会成为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确实,如果塞浦路斯不再是那个塞浦路斯,相距遥远,又在异教徒的虎视眈眈下,那可真是舍弃也舍弃不了,管理也管理不了,只能白白耗费军队和钱财——如果置之不理,它又马上会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只会让他们的后代为难。
“我们可以向他要一笔钱,然后允许他分开支付,只是要加上一些利息。”
这或许不无可能,小亨利承认。
如果他站在塞萨尔的这个位置,也会被这个交易打动的。虽然夺回埃德萨后,他还会面临很多难题,但埃德萨的广阔面积确实是另外三个基督徒王国所无法比拟的。
他相信,凭借着塞萨尔的意志,毅力,为人处事,又有着亚拉萨路国王的支持,他完全可以再现祖辈的荣光,甚至更进一步。
而对于罗马来说,腓特烈一世此举,也可以说是真正捍卫了天主的荣光,驱逐了异教徒,收复了丢失的基督徒领地,并且没有索要太多的回报——甚至安条克大公都要感谢他,毕竟这样一来,安条克面对的威胁也会减少。
虽然罗马教会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未必会做如此想。
小亨利也能明白父亲的用意,毕竟他的父亲离世之后,他同样要与那些选帝侯们竞争德意志国王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位置。而在这种选举中,军事力量固然是一枚重要的筹码,但黄澄澄的金子肯定更惹人喜爱,并且不会有太多的后遗症。
“就这么说,儿子,”腓特烈一世又重重一拍小亨利的肩膀,这次小亨利有了准备,至少没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给他一顶王冠,他还你一顶王冠,多么公平的交易,对吧?”
小亨利无奈的放下勺子,“对。”
腓特烈一世得意的笑了起来。随后他又收起笑容,“不过你要小心安条克的博希蒙德,我总觉得他还打着什么鬼主意,”他犹豫了一下,“或许你可以提醒一下塞萨尔。”
“我想他应当知道提防博希蒙德。”
“他知道是一回事,但你的提醒又是另一回事。”
腓特烈一世收回他的手,用旁边的亚麻布巾随意的擦了擦,又开始向那盘子肥美的炖羊肉发起进攻,“你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去找他吧,和他说话,与他成为朋友。
这样我们接下来的买卖也能好谈一些。”
小亨利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父亲在拍他的脊背之前就没想着擦擦手指,现在拍完了却去擦擦手指,什么意思?他的衣服难道比不上那些炖羊肉贵重吗?
“好的,父亲,遵命,父亲。”小亨利没好声气的说,也适时的往自己的盘子里拨了一大块炖羊肉,“但你也要答应我,我去找塞萨尔的时候,你要安安分分待在帐篷里,别跑出去惹是生非。”
“嘿,这是对父亲说话的口吻吗?而且我什么时候惹是生非过了?”
“您上次还要和一个突厥俘虏摔跤来着。”
“是他先向我挑战的。”
“您忘了阿尔斯兰一世了吗?”
“我可比他有力的多!”
“那可未必…”
在塞萨尔房间中的聚餐也到了尾声,在酒足饭饱之后,人们总是会觉得疲惫,塞萨尔就让他们回去休息,尤其是鲍德温。
塞萨尔也说要去小憩一会,但他回去的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鲍德温的房间。
此时的人们并不会觉得奇怪,毕竟此时国王与他信任的臣子共享一张卧榻乃是世上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们甚至会借机讨论一些密事。
但塞萨尔并不是为了休息,也不会和鲍德温讨论什么事情。
鲍德温摘下面具,顺畅地舒了口气,看着他的样子,塞萨尔摇摇头:“或许我们应当在这场远征结束后,再来考虑这件事情。”他指指银面具。
鲍德温却摇了摇头:“正因为有着这场远征——我输了也就算了,我赢了,肯定更有人恨毒了我,难以容忍我继续活下去。
现在我戴上面具,并且做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们就会安心了——他们会等着我死,反正麻风病开始腐蚀身体的时候,就代表病人没几年可活了,倒是你要小心——我感叹过洛伦兹是个女孩,现在倒要庆幸这一点。”
不过鲍西娅之后怎么就没再生了?
鲍德温按下了询问的冲动,看着塞萨尔拉起他的袖子,从一旁的玻璃瓶中用镊子夹出一团浸润了酒精的棉花,在他的手臂上擦了擦,然后…他就把头扭过去了。
塞萨尔无奈地笑,手都有些发颤,“你还是会怕吗?”
他们在战场上的时候,被箭矢贯穿,被刀剑劈砍,被长矛刺中,这种事情都有发生过,检查伤口的时候,别说移开视线了,鲍德温甚至不会发出半声闷哼。
但面对小小的细细的针头,他却依然怕得像个孩子,甚至不敢用眼睛去看。
“那是因为我信任你。”鲍德温说,“我只是想欣赏一下床头的雕刻,那些撒拉逊人对于艺术还是有些品味的。”
他盯着那张鎏金镶银,雕琢着无数花朵,每只花蕊里都有嵌着一枚宝石的床头板,眼睛一眨不眨。
说实话,那张床头板让塞萨尔感到熟悉,随后他就想起来了,这不和达玛拉绣给他的那块大手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
同样的璀璨,同样的多彩,同样的琳琅满目到有些吵闹…
他给鲍德温打完了这一针,随后他也没有离开,半小时内,他一直密切注意着鲍德温的情况;而在接下来的三小时内,他将文件搬到房间里处理,最后更是陪着鲍德温度过了这二十四小时才放心。
但不得不说,新药的作用迅捷而又猛烈,这或许是因为麻风病在这个世界上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的缘故,就如同细菌会对任何一种新抗菌素敏感,麻风分枝杆菌在新药面前一败涂地,塞萨尔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能再找到新发展出来的症状了,连水疱,红肿都没有。
之前造成的伤害固然难以挽回,但在塞萨尔之前的控制下,损伤原本就不怎么严重,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甚至超过了所有的胜利所带给他的喜悦。
击退了同为人类的敌人算得了什么?
击退了徘徊在鲍德温身边十几年的死神才是最值得他骄傲的事情!
鲍德温在离开房间之前,再一次戴上了他的面具。
这次他们要去赶赴一场审判,而这场审判也足够奇妙。
首先,在这场审判中,共有四位基督徒的君王,一位正统教会的专制君主来充当法官,而他们审判的居然是一群突厥人、撒拉逊人和以撒人,而这些人的罪名居然是伤害、杀死和侮辱了另外一些撒拉逊人。
这种感觉着实是太奇妙了,哪怕一向对开设法庭不怎么感兴趣的腓特烈一世也是兴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