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鑫几乎是逃回了寿阳县城。
一路上，林川那冰冷的目光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到踏入城门，看到熟悉的日军哨兵，他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
他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径直前往日军守备司令部。
司令部里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压抑。
平田康一正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松井二十郎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另外几名小队长垂手肃立，个个脸色凝重。
“报告太君！”康德鑫在门口就扑通一声跪下，“小的回来了。”
平田康一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怎么样？他们答应了？时间地点定了吗？”
他此刻最关心的就是尽快完成交易，拿回大炮，结束这场噩梦。
康德鑫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带着哭腔颤声道：“太君，那人，他变卦了！”
“变卦？”平田康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什么意思？”
“他说...”康德鑫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复述，“他说上次咱们耍花样，他生气了。一百支是不行了，现在要两百支全新的三八大盖，少一支，都免谈。”
“两百支？!八嘎呀路！！！”
平田康一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暴怒。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康德鑫浑身一哆嗦。
平田的脸因极度愤怒而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唰地抽出指挥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康德鑫：
“混蛋！他以为他是谁？！竟敢坐地起价！两百支！他怎么不去抢？我现在哪里去给他找两百支新枪？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暴怒的平田状若疯虎，指挥刀在空中胡乱挥舞，吓得康德鑫魂飞魄散，蜷缩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只会念叨太君饶命。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名日军小队长也面露愤慨，觉得八路军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欺人太甚。
就在平田几乎要失控时，一个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平田阁下，请息怒。”
说话的是松井二十郎。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暴怒的平田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平田阁下，请您冷静。现在，把大炮拿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平田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瞪着松井：“松井君！两百支！这是勒索！是羞辱！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报仇！”
“是，这是勒索，是羞辱。”松井坦然承认，但话锋随即一转。
“但是，平田阁下，请您想一想，如果我们拿不回大炮，后果会怎样？消息一旦泄露，您觉得，您这中队长的职务，还能保得住吗？到时候，别说报仇，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双冷静的眼睛里传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到时候，等着你的可能就是军事法庭甚至是切腹谢罪了。
平田康一满腔的怒火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浇灭，高举的指挥刀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脸色由赤红转为惨白，身体微微晃动，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松井趁热打铁：“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们拿回大炮，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找这些土八路算账，把今天失去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可要是大炮回不来，一切就都完了。孰轻孰重，还请阁下决断。”
平田康一沉默了，他颓然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脸上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灰败。
他看向松井，声音沙哑道：“松井君，你说得对，现在，拿回大炮最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向那几名肃立的小队长，用尽力气下令道：
“传我的命令！第一、第二、第三小队，立刻将你们小队个人的三八大盖，全部集中起来。
然后再去把皇协军那几个连的武器，给我收缴上来。把他们那些武器，暂时先补充给你们的小队使用。
无论如何，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给我凑齐两百支枪。”
这道命令一下，几名小队长虽然心有不甘，但看到平田那不容置疑的脸色，也只能齐齐躬身：“哈依！”
平田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康德鑫：“他们说了什么时候，在哪里交易吗？”
康德鑫连忙抬头小心的回答：“回太君，那人说让咱们准备好，等他的通知。具体时间地点，他没说，就说以后会通知我。”
“等通知...”平田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曾几何时，都是他占据主动，何时像现在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只能被动等待？
但他现在确实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了。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你退下吧。”
“是是是，小的告退。”康德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的退出了这间让他窒息的办公室。
离开司令部，康德鑫并没有立刻回他的伪军连部。
若是放在以前，经历了这样的惊吓，他肯定第一时间躲回自己的巢穴，紧闭大门。
他当叛徒以来，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如同阴沟里的老鼠。
但今天，不知怎么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情绪笼罩了他。
他看明白了，自己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八路军那边恨不得扒了他的皮，而平田这小鬼子，也根本没把他当人看，随时可能把他牺牲掉。
他感觉自己就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迟早要掉下去。
“妈的，老子还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一股邪火涌上心头。
他摸了摸口袋里还有几块大洋，索性一头扎进了县城里一家他平时绝不敢轻易露面的小酒馆。
“掌柜的！打一斤酒，切二斤酱肉！”他找了个靠里僻静的角落坐下，把大洋拍在桌子上。
酒肉上桌，他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酒壶嘴就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似乎暂时驱散了一些恐惧。
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试图用这种方式麻醉自己，忘掉林川杀气腾腾的眼神，忘掉平田暴怒的嘴脸，忘掉自己岌岌可危，朝不保夕的命运。
就在他喝得面红耳赤，眼神开始迷离的时候，酒馆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