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华感觉到了一阵焦灼感。
中央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那种别扭的感觉，跟虫子一样，从脚底板往上蹿。
从小到大，他都没这么被人关注过！
唯一接近的一次，还是小学的时候，捡到了一百块钱交给了老师，在全校师生前遭到了表扬。
那算是最扬眉吐气的一次。
虽然当时高兴的都要翘尾巴了，但现在想想，很社死。
他明白，此时此刻受到的关注，不是因为同事们多关心他，而是都希望能在这第一波毒圈里成功存活。
分行的这次优化，就像是一场活生生的大逃杀。被淘汰的人，只能抱着杂物，滚出这里，去外面那个更残酷的世界讨生活！
阳光越来越足，透过百叶窗缝隙，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打在众人的身上，仿佛一座牢笼。
看到刘小华半天没吭声，瑞贝卡放下化妆镜，那刷的很长的睫毛眨啊眨，跟毛绒窗帘似的。
她看过来，追问道：“小华，唐总监究竟是不是跟你聊优化的事情啊？她怎么说的？”
刘小华自然没办法回答。
虽然唐瑾薇做人不地道，但他也不愿意大嘴巴，把两个人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四处宣扬。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嗯，就那么说呗……”
卢瑟也很忐忑地问道：“老弟，那她有没有跟你透露过，到底要开掉哪一批？”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告诉我？”
刘小华摇了摇头。
这个卢瑟，没脑子。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一位男同事，忍不住开口了。
“哦呦，你们不要问啦！这种事情，板上钉钉的嘛！”
他嗓音尖锐，好像掐紧脖子的公鸭，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接着，男同事整理了一下自己扎的一丝不苟的领带，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优化的名单，小华肯定在上面嘛！”
众人目光扫了过去，落在他身上。
不少人的眼神里，不免流露出一丝鄙夷。
这人名叫汤姆周，据说是个海归，其实就是在国外读了个野鸡大学而已。进入银行之后，业务能力也不怎么样，但特别会拍马屁。
他起名叫汤姆周，但大家送了他一个外号，马屁周。
虽然知道结果就是这个，但听到对方那一副肯定的语气，刘小华还是有点气恼。
他本来就窝火，终于忍不住怼了一句：“话别说太早，说不定被优化的是你呢！”
马屁周却哈哈一笑：“小华啊，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不跟你吵架。咱们啊，走着瞧吧。”
“你别搭理他。”
林闯拉了刘小华一下，故意抬高了声音说道：“跟这种小人啊，说句话都多余！”
马屁周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看见五大三粗的林闯，只是哼了一下，没再搭茬。
林闯是部门里的王牌，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一般人都不愿意招惹。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要不，我分给你两个客户？”
这话，确实让刘小华感动的够呛。
在他们业务部，每个业务员都把手里的客户看的跟宝贝一样，别说分享出去了，资料基本上都要严格保密的。
林闯确实人好，拿他当真朋友看待。
但刘小华思前想后，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闯哥。就算熬过这次，也熬不过下次……我这能力，确实不适合当业务员……”
林闯叹了口气：“行吧，当兄弟的也不劝你了，自求多福吧。”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刘小华的肩膀。
公司这条大船上，座位就那么几个，却挤了大把的人。现在遭遇如此大的风浪，必定会有不少人被晃下去。
“嗯，我收拾收拾东西……”
刘小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拉开了背包，把一些个人物品放进里面。
文件夹，便签，水杯，短笛手办……
心情，前所未有的差。
东西不多，很快就装好了。
刘小华操作着自己那台老爷机，查找着相关企业的招聘信息。
工作好几年，眼看着要离开，还有点舍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情绪能传染，一时间办公室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尤其是他们整个组，面临着要优化两个人的名额。大家都在纷纷猜测，剩下一个人会是谁。
啪啪啪——
很快，办公室寂静下去，只剩下敲打键盘的响声。
嗡嗡——
中央空调发出持续的嗡嗡声，越发衬得空气沉闷。
“哗啦——”
玻璃门忽然被推开，唐瑾薇带着一名行政助理，外加两名人事部的工作人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时候，水蛇腰微微扭动，干练中还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妖娆。
明明是个大美女，但出现的时候却好像带着一股煞气，让办公室所有人都像是被架上了绞刑架似的，等待下一步的审判。
唐瑾薇忽然驻足，细长的双腿并在一起。随后微扬着下巴，精致的下颌线绷紧，红唇紧抿，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像在检阅她的战利品。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吧？那我也不耽误工作时间，我们开始吧。”
唐瑾薇拿出一份名单，挨个组走动，接着一一爆出名字来。
此时此刻，那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刺骨般寒冷。
业务部一共十个组，每个组都会被优化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
被点到名字的人，神情沮丧，唉声叹气。
存活下来的，则是长松一口气，满脸的轻松。
而刘小华他们正好是第十组，坐在最后面。每当唐瑾薇走近一步，就好像给枪毙人的弹夹里又压了一颗子弹。
瑞贝卡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
刘小华甚至看见，她每一片美甲上面，都贴了一小片十字架。
迷信！
这种行为不可取！
看人家卢瑟，就很稳重。
他端坐在椅子上，身体溜直，嘴角还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不愧是把工位安排在厕所里的男人，这定力就是强……
等等，怎么有奇怪的声音。
刷刷刷——
刷刷刷——
刘小华低头一看，发现卢瑟的两条腿已经抖成了筛糠，裤腿摩擦桌角发出来的响声。
至于这么夸张吗！
一份工作而已，大不了就不干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处处不留爷老子上铁路！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香风扑面，染香了自己的工位。
那浓郁的香气带着冷冽的花香调，强势地压过了办公室原有的味道。
一抬头，唐瑾薇已经走到了近前。
刘小华微微皱眉。
这个爱面子的女人，是用了多少香水？
“哎呦，唐总监，您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也累了吧？”
马屁周立刻起身，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恭恭敬敬递到近前：“听说您喜欢喝咖啡，这是我刚刚手冲的，用的是自己买来的高级咖啡豆，肯定合您的胃口！”
小组的其他人都翻着白眼。
马屁精！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送咖啡呢！
可恶啊！
“谢谢。”
唐瑾薇点点头，但是并没有接过咖啡。
马屁周却不慌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只要自己拍好上面人的马屁，不但不会丢了工作，还能平步青云，不断升职！
这些领导啊，平日里日理万机，那么辛苦，他们最喜欢的是什么？
是员工的能力吗？
不是的！
他们需要的，是情绪价值啊！
自己虽然在业务上能力平平，但他可以提供大量的情绪价值嘛！
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呢？
他举着咖啡，讨好地劝道:“唐总监，这个咖啡豆是国外……”
唐瑾薇忽然打断他：“第十组，被优化的名额，只有一人……”
众人闻言，脖子上套着的绞索忽然松开，全都长松了一口气！
瑞贝卡不求上帝了，卢瑟腿也不抖了。
马屁周也露出了笑容，眼神里都是幸灾乐祸。
林闯则是长吁短叹。
组长方圆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唐瑾薇那锐利的目光看了过来，落在刘小华身上。
众人也都有些同情地望着他，仿佛已经宣判了死刑。
刘小华倒是毫无意外，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就这一个名额，还能是谁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爸爸我啊！
唐瑾薇，我诅咒你一辈子找不到男人！
就算找到了，也是个三秒男！
刘小华在心里恶毒地想着！
唐瑾薇却只是复杂地扫了他一眼，接着目光落在了马屁周的身上。
那目光像冰冷的钢针，扎的人皮肤发痛，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周景涛，你被优化了。”
马屁周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