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天。
杜烟荥今年二十有二，身怀灵根，虽是嫡脉庶出的女子，但父亲以及嫡出的两位兄长对她关爱有加，简直到了宠溺的地步，说她是杜氏的掌上明珠，整个湖中州恐怕争议不多。
她自己本来也这样以为。
直到有一天，姑母杜玉珠带着表弟回来省亲，离去之际，父亲摸着她的头，看着姑母走远的背影，轻声道：
“荥儿啊，你要快些长大，出落得比你姑母还要美丽，为我杜家带来比萧家更有力的强援…”
时年九岁的杜烟荥正满心欢喜，听了这句话不由得俏脸发白，娇躯轻轻颤抖。
父亲问她怎么了，她生平第一次向父亲撒了谎。
她悄悄找到母亲，问了姑母的事。
母亲说姑母也抗争过，但无济于事，家族养你二十年，你也要以自己的价值回报家族，哪怕嫡系出身，哪怕身怀灵根，哪怕未来的家主是一母同胞的哥哥。
从那时起，杜烟荥看待姑母的眼神里再没有羡慕，取而代之的是怜悯——只不过被她巧妙地隐藏起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一个有用之人，以一种和姑母杜玉珠截然不同的方式。
门外廊间传来轻且快的脚步声响，停下时，一个被拉长的影子投在窗子上。
“小姐，是我钟阳。”
嗓音兼具少年人的清亮和成年人的沉着。
“进来。”
咿呀一声，一名稍显瘦小的灰衣少年推门而入，又熟练地掩上门扉。
杜烟荥定了定神，扬手道：
“礼数就免了，没外人时别来这一套，直接说事。”
“是…青羽宗的张允又来了。”
……
张允在前堂等了一杯茶的时间，见那少年钟阳一路小跑过来，躬身道：“张仙师请。”
“不要叫我仙师…”张允边走边道：
“可以叫我公子，对了，你们主事是歇息了么？我来时思虑不周，现下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公子多心了，”钟阳乖巧地道：
“主事每日处理事务加上修炼，子时之前不会安歇，您是她的朋友，自是随时都来得。”
“朋友么？”张允洒然一笑，不再多言。
两人快步来到杜烟荥的房外，钟阳轻声道：“主事，张公子到了。”
“快请进来。”
钟阳应了，推开房门，朝着张允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允拂袖跨过朱门高槛，一丝若有若无幽香从房间里传出，钻入口鼻，不禁微微有些目眩神迷。
以往双方会面，都在后堂的一间雅室，这里倒像是女子的闺房，而前方坐着的女子，也与平日所见干练利落的形象判若两人，透出一股温婉柔媚之感。
她穿着水色的贴身长裙，玲珑浮凸的曼妙身段一览无遗，满头青丝披散垂落，几乎挨上地面。
杜烟荥放下手中的象牙梳子，袅袅起身，低眉敛衽道：
“见过张道友。漏夜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张允面带惭色，看这女子的打扮，钗横鬓乱，哪像是正在处理事务或是修炼，分明是被人叫起来的，拱手道：
“张某惭愧，深夜搅扰主事，实非本意。”
杜烟荥素手轻抬，将几缕青丝勾至耳后，神态静婉：
“道友客气了，你我修道之人非同凡俗，何须拘礼？请坐。”
张允上前两步，两人相对而坐，那股幽香更明显了，他收摄心神，伸手一晃，腰间光芒闪过，已经从储物袋中取出三颗百年灵草来。
这三种灵草也是张允特意挑过，非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每一株都算罕见，他从坊市购买幼苗，都花去了三十灵石，如今催熟至百年药龄，打包卖一百灵石不算漫天要价。
“道友人脉广阔，我此来是想同道友打听一件消息，这三棵灵草权做谢礼，还请莫要推辞。”
两人相交日久，向来是钱货两讫，不收灵石还是首次，杜烟荥秀眉一扬，并未直接答应，说道：
“通财之道，贵乎信义，我当道友是朋友，道友却当我是甚么？朋友之间本有援手之义，左右不过是一个消息，何须如此见外？”
“道友不妨先说来听听。”
张允略一沉吟，点头道：
“不瞒道友，我如今炼气六层圆满，欲求一枚同化一气丹助我突破，我不缺草药，叵耐丹方难寻，道友是世家出身，见多识广，不知可有门路？”
杜烟荥听完嫣然一笑：
“道友说笑了，我虽是世家出身，去年破境，也用了丹药，然而这丹方是族中秘传，莫说我不曾看过，即使看过，又如何能将之透露给道友？”
张允眉头皱起，他的话说得已十分明显，只求一个黑市的门路，哪个打你家丹方的主意？
这女子莫非是没睡醒？还是故意装傻？
他默然片刻，平静的道：
“道友误会了，既是贵族秘传，在下岂敢觊觎？只是我听闻有不少家道中落之辈，生计艰难时，会将族中所传变卖，道友可否帮我留心一二？事后必有重谢。”
杜烟荥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一时会错了意，道友见谅。这倒好说，我为道友留心便是。”
说着顿了一顿，接着道：
“道友身在宗内，传递消息甚是不便，不妨此后每月初一来此一趟，若有消息最好，若暂时没有…我当一尽地主之谊。”
张允精神一振，暗想杜烟荥如此说法，想必是已有把握，说不得下月初一便有消息。
他将三株灵草往前一推，拱手道：“如此有劳道友了。”
杜烟荥抿嘴扫了一眼，微笑道：
“这灵草太过贵重，我却万万不能白收，再说事情还未办成，道友若当我是朋友…这样罢，这三株灵草我占个便宜，以八十灵石收购，待道友所托之事办妥，请我喝杯灵茶如何？”
张允不是锱铢必较的性格，交易只要过得去，无意多讲条件，便点头道：
“就依道友。”
杜烟荥便取了八十灵石给他。
张允也不清点，直接收入囊中，起身拱手道：
“深夜来访，叨扰了，道友请留步罢。”
杜烟荥也起身相送，两人并肩而行，张允瞥见身侧的女子，有些不大自在。
候在外头的钟阳早将房门打开。
杜烟荥退开一步，柔声道：
“道友慢走，恕我不能远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