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杨铸不说话,旁边一个汉子凑了过来:“七爷,这空子好像不啃咱的春点,穿的忒阔,皮子滑溜得不像话,莫非是【洋跳子】或者【白钱】家的翅子?(这人应该是外地来的,好像不懂咱们的黑话,但衣服却光鲜的不像话,莫非是洋翻译或者是大商人家里的少爷?)”
一直仔细观察着杨铸一言一行的胡永波轻轻颔了颔首,低声说道:“盘儿倒是挺亮,细皮嫩肉的,是个肥翅子的底子……搜了他的草山和兜子没?有啥喷子青子?喷子啥牌的?(脸蛋倒是挺白净的,绝对是个有钱家少爷的底子,捡到他的时候,搜了他的身子和包裹没有,带的是什么武器?武器是什么型号的?)”
汉子轻轻摇了摇头:“草山光溜的,没见兜子,估计是摇丢了。(身上没发现武器,也没有随身的包裹,估计是摔下来的时候弄丢了。)”
天见可怜,作为一部手机走天下的后世人,既然手机在滚下山坡的时候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杨铸的身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东西?
想了想,胡永波扭过头来,一把抓住了杨铸的右手,仔细观察了起来。
手掌很白皙,比当下绝大部分人都白皙,
手上传来的挣扎虽然不算小,但力道相较于当下大部分成年男性却又堪称弱鸡。
骨架也并不粗大,不见任何青筋虬露,手掌与虎口与处,也不见任何可疑的老茧。
很明显,这双娇生惯养的手,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也绝对不会是经常摸枪的特殊人才。
刺啦~
一阵有些令人牙酸的刺响,杨铸那件已经豁开了好几个大口子的羽绒服被扯开,拉链都被蹦了开来。
正当杨铸一脸惊恐,以为自己就要被当成兔儿爷侵犯时……
胡永波的右手却小心翼翼地摸上了里面衣服的料子。
羽绒服里面是杨铸去年实习时足足花了三千大洋新买的西装,近一年穿下来,已然有了半旧的模样。
没办法,像他这样连211重点都不是的应届毕生,除非是老天眷顾的幸运儿,否则实习岗位基本上都是些销售……他所在的实习公司,销售岗是被要求穿西装的,这套衣服也是他后来面试工作时唯一一套拿得出手的“正经衣服”。
虽然只是一件三千大洋的普通西服,撑破天也就勉强够得到中档的门槛而已,而且袖口和领口处的毛料都稍稍有些磨损,但落在胡永波的眼里,却是大为不同。
土匪出身,又与北方毛子有过几次接触的他,在一些事情的眼力劲上要比寻常人强的多。
虽然杨铸外面穿的那一身羽绒服他拿捏不住名堂,但西装他还是认识的。
虽然西装已经出现了相当不短的一段时间,而且当下的远东,穿西装的城里人也不少,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但必须承认,从面料和工艺上来说,哪怕杨铸身上的这件衣服在后世勉强只能算作中等水平,其针脚却也足够秒杀当下绝大部分西服。
况且那些毛子曾经说过,对于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来说,洋装这玩意并不是越新越好,反倒是要半旧,才能衬得自己有文化和内蕴。
而眼前这只肥羊虽然生的白白嫩嫩的,一身所穿全非凡品,但神情举动却全然不见那些纨绔子弟的跋扈,反倒是眉宇之间有种化不开的郁郁,口音更是与本地人有着相当大的出入。
东北这边不兴这号人!
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个身高逼近一米八,放在当下绝对是鹤立鸡群,几乎不可能是日本人的年轻人,
汉子陷入了沉思。
莫非……
有些犹豫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胡永波放缓了声音,切换成了普通人也能听懂的语言:“我瞧贵人的长相和这身装扮……莫非是归国的南洋子弟?”
打从去年前开始,随着华夏遭罹大难,无数的海外子弟如扑火的飞蛾一般纷纷大举归来,共克时艰,其中尤以南洋子弟为甚。
而东北失陷至今已有八个年头,民间却也顽强抵抗了八个年头。
在这八年里,南洋子弟虽然鲜有及至远东,但却也不是没有。
因此,如果对方真的是投克时艰的南洋子弟,却是不好下手了。
是,他们明山队虽然的确是土匪出身,但却跟那些寻常的胡子有很大区别。
“南洋子弟?”
杨铸听到这个很有些历史印记的称呼,察觉到对方语气里下意识带上的一丝谨慎,顿时升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没错,我就是从南洋回来的,马来西亚听过吧,我就是马来华侨……几位大哥,能不能高抬贵手一回?”
杨铸好歹也当过大半年的店面销售。
虽然单子没有签下几个,几个月的锻炼下,却也做到了胡话张嘴就来,脸上不见任何尴尬。
嗤~
这货十有八九在撒谎!
只有屁大点社会经验的废材大学生,哪里骗得过刀口舔血了十多年的老狐狸?
胡永波瞬间就从杨铸的微表情上识破了他的谎言。
只不过……
正自考虑着什么,一个戴着狗皮毡帽的汉子凑了过来:“七爷,马上就是酉时了,原本定好的亥时初刻(晚上十点)插盘子。你看现在是按原计划开始准备呢,还是……?”
汉子的话问的很直白:现在到底是按原本的计划开始准备偷袭县城呢,还是把宝压在眼前这只肥羊上。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该问的还得问。
毕竟偷袭县城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而把偷袭时间放在晚上十点,而非是常见的凌晨十二点以后,那就更危险了。
所以,如果是要按原本计划进行,那就必须现在开始最后的准备了。
瞅了一眼狗皮毡帽汉子,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一丝希翼。
又看了看其他人,同样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胡永波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些兄弟们的想法他如何猜不出来?
既然有了这么一只大肥羊,可以榨出足够的油水来缓解明山队现在困境,那又何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趁夜偷袭县城?
虽然出于某些外人不知道的原因,他们不可能真的按照对待普通肥羊一样对待杨铸,但“南洋大家子弟”这几个字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油水,在其余人想来,只要阐明自己等人的立场和真正身份,何愁人家不主动送上各种支持?
想到这,胡永波有些为难起来。
这些兄弟虽然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但冲锋陷阵还行,说到识人辨色,却是还差得远。
他们只看到了杨铸的细皮嫩肉和一身光鲜,人家一说自己是南洋归来的,还信誓旦旦地说了个没听过的国名就信以为真了,却不知道人家却是在晃点自己这些人。
但他却很诡异地没有挑破杨铸的谎言。
祁头儿被扣押至今,已有几个月了,内忧外患之下,他们这些人现在越发艰难了起来,任何一个希望,对于如今的他们都是宝贵无比的……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资更宝贵!
快速地计算了一番得失后,胡永波深吸了一口气:“按理说,我应该信得过在这个光景肯归国的南洋子弟才对。”
“但就算杨兄弟写信给家里面帮我们,这南洋远在万里之外,一来一回也得好几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吩咐下去,让大家伙准备,今晚计划,照旧!”
众人闻言,顿时有些失望地叹息了一声。
但旋即觉得自家七爷说的在理。
杨铸是被大家伙在山脚边捡来的,这财物尽失的模样,大家也看在眼里,想要让人家立马拿出钱来帮他们购置紧缺物资显然不现实。
而南洋距离东北又那么远,即便不考虑日本人的封锁,即便是立马拍电报过去,人家家里面把物资钱银送过来,也得起码两三个月……他们这伙人现在的情况,的确等不起这两三个月。
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
不就是两三个月么?
等哥几个今天晚上豁出去狠狠干上一票大的,熬过两三个月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想到这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低喝一声:“扯!(遵命)”
见到这些前几日还病恹恹的兄弟在领命之后,瞬间变得彪悍精干起来,胡永波在欣慰明山队的老底子没丢之余,犹豫了一下,却是叫来了个毡帽汉子。
“三铳,一会儿你就别跟着去插签和拖点了(内应和目标拖延),留下来好好照看着这位杨兄弟。”
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三铳的肩膀:“记住,远来是客,万万不能委屈了这位杨兄弟,但如果咱们这位杨兄弟瞧不上咱们,做出点什么不安分的举动……也不用客气!”
三铳听到这番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交代,立马心领神会。
略带警告地斜了杨铸一眼,这位身材矮壮的汉子重重一顿头:“妥!七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