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
惊蛰已过,春分未至。
桦川县,郊外。
破旧的土地庙中,
杨铸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那片破瓦,紧了紧已经被划破了几条口子的羽绒服,哭丧着一张脸:“话说,这鱼……就必须得吃么?”
三月的佳木斯依很冷,零下六七度的寒风顺着土地庙豁开的口子猛灌进来,
别说剌开了好几道大口子的羽绒服已经丧失了起码1/3的保暖功能了,就算羽绒服完好无损,没有了暖气的加持,他这个刚刚毕业的脆皮大学生也根本扛不住这种程度的猛吹。
几个戴着老式毡帽头,身上穿着对襟棉褂子的汉子正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穿一身怪服,一时间根本把不准是什么来历的年轻人。
闻言,对视了一眼,纷纷咧嘴笑了起来。
笑的有些渗人。
一个身穿土黄色棉袄的汉子把手枪别回腰间,从一旁的柴堆里随便挑选了一根细细的枝条,掰断后在油光蹭亮的袄子上擦了擦,然后递了过去:“天鬼冷,贵人先撒几口腥,撒完了咱哥几个再好好盘盘。”
说的是东北话,
每个字杨铸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让他宛如在听天书。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身处的这间破庙,
院庭里停着的棚式骡车,以及骡车上装着的家伙;
透过裂缝看到的,远处县那土了吧唧的脏旧城墙。
以及自己醒来后那几根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
都让他清晰认识到……
自己穿越了?
不但穿越了,还TMD遇上了一伙土匪?
这鬼老天,要不要这么玩自己!
邻近毕业的自己不过就是第27次面试失败后,心情郁闷下去爬个山,爬山时不小心又摔了一跤,这却是把我摔哪儿来了?
“咳~!”
一声轻咳传来,杨铸回过神来,却见为首的黄棉袄汉子将右手的枝条往前送了送,左手却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胀鼓鼓的腰间:“贵人自用,不用客气!”
捕捉到对方眼里的警告,无奈之下,杨铸只能颤巍巍地接过那双表皮还沾染着绿苔印的“筷子”。
鱼,就是一条普通的鲤鱼,而且还是清水煮出来的鲤鱼。
没有葱姜,连油星子也不见一滴,就这么蔫里蔫气地趴在破瓦片上,卖相极差。
要是在后世的餐馆,那是要被骂死的!
筷子在半空中纠结了好一会儿,杨铸苦着脸,终究还是在对方的威胁下接过了树枝,习惯性地伸向了鱼腹。
见到杨铸的动作,即便是心中早有猜测,黄棉袄汉子眼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抹兴奋。
先吃鱼腹,果然是张“肥票”!
孰料杨铸的筷子只是在鱼腹的上方顿了顿,旋即转向了鱼头。
没法子,这鱼处理的太糙了,鱼腹部位全是没刮掉的细鳞,他实在下不了这个筷。
鱼头?
不应该啊。
莫非是个样子货?
好吧,鱼头就鱼头吧。
这人本来就是路边捡到的,一张“瘦票”,也算是聊胜于无。
汉子安慰着自己,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不解与失望。
孰料杨铸的“筷子”在鱼头上方三四公分处顿了两秒,却又忽然挪了开来,竟然在鱼背处夹了一块肉,然后送进嘴里。
也不知道这鱼是哪位大神操刀的,鱼鳃都没抠掉,看着就怪渗人的不说,鱼头部位还残留着一大片棕灰棕灰的血沫子,杨铸实在是没有下筷的勇气。
鱼背?
见到杨铸第一筷子竟然夹的是那里,黄棉袄汉子与同伙们一愣。
莫非捡了张“废票”?
不科学啊!
面面相觑一番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瞅了瞅因为鱼肉土腥味太重而挂上了一脸痛苦面具的杨铸,大家伙的眼睛里快速地挂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远东胡子的“食鱼辩身”在后世流传度极广。
简单来说,如果你第一筷子吃的是油脂最丰盛、最肥嫩的鱼腹,那就会被判定为家庭优渥的“肥票”,
对方会笑眯眯地奉上纸笔,让你向家里写上一封求赎信,然后客客气气地款待你两天。
如果你第一筷子吃的是相对比较细嫩的鱼头或者鱼尾部位,那就会被判定为家境一般的“瘦票”,
对方虽然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但还是会抱着撞大运的心态,同样让你给家里报个信索取赎金……当然,好生款待的待遇是没有了,赎金没来之前,你就只能睡地牢,期限一过见不到赎金的话,那就乖乖等着投胎吧。
但是如果你第一筷子吃的表面上看起来肉最多,但实际上全是细刺的鱼身鱼背……
呵呵,对不起,那就是穷苦出身的“废票”无疑了。
这些胡子基本上不会在你身上费功夫,当场撕票就完事。
但问题是,很多事情要综合着来看,第一筷子夹鱼背上的肉,却并不一定是真的苦哈哈。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
他们平日饮食皆有下人伺候,哪怕吃鱼时,鱼刺也早已挑净,自己反而缺乏处理整鱼的经验,面对一条整鱼会显得不知所措。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们已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连一条鱼上哪些部位好吃、那些部位不好吃都不知道了。
这些人,便是那些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的公子小姐,嫡出的那种……跟他们比起来,寻常大家见到的那些土财主,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而不管是杨铸那副细皮嫩肉的长相,
还是那一身模样古怪到前所未见,但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的衣服;
甚至是刚才下筷时,那番无从下手,甚至是显得犹豫笨拙的动作;
甚至是鱼肉入口后那遮掩不住的嫌弃表情,
无疑都在向这伙土匪出身的汉子表明,这货极有可能是一个来自真正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别的不说,现下这光景,寻常人家能吃到一口肉就恨不得烧香拜佛了,哪里会不识好歹到露出这么一副由衷而发的痛苦表情?
老天开眼,竟然让他们捡到了一条大鱼!
不,应该是金娃娃鱼才对!
要是能从这家伙身上榨出点油水来,晚上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偷袭县城了!
想到这,土黄棉袄汉子露出一个热忱的笑容,双掌交叉胸前,作了一个很有些古怪的手揖:“有礼了,鄙人胡永波,山林队的……贵人瞅着眼生啊,甩个蔓儿吧,哪路来的?啥价啊?家里几套马车啊?(朋友,报个姓名吧?哪来的?干什么的?家里什么背景?)”
山林队?
额……
是这些土匪对自己的自称么,倒是挺会给自己脸上抹金的。
还有,后面的话问的是什么,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杨铸一脸的懵逼,傻傻地看着这几个一嘴黑话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