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九月，山西大同府。
金人退兵了，为虎作伥的蒙古人也撤走了。
此时，外患已除，大明朝廷便开始了秋后算账。
巡抚胡沾恩因为金兵寇边，得胜堡沦陷，被套上镇边不利的罪名，发配充军。
半个月之后，山西按察使焦源溥升为大同巡抚，而原山西按察使的官位落到叶廷桂手上。
这焦源溥可不是凡人，他是万历年间三甲进士。历任沙河、浚县知县，考核一直优等，后历任御史、凤阳兵备副使等职，崇祯二年因军功升任山西按察使，在位期间清查军屯腐败，查出晋商范永斗通过得胜堡向金人走私生铁、火药，为此他扣押了范氏价值三万两的货物，还处死了两个范氏管事。
早与宣大总督张宗衡有所勾结的范永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指使张宗衡弹劾焦源溥“擅杀良民，破坏马市”。
不过，无人可用的崇祯皇帝将胡沾恩发配充军之后只能将焦源溥右佥都御史，任大同巡抚。
这一日，焦源溥正在书房处理近日积压的公务。
自从胡沾恩被问罪之后，大同境内的诸多事务便陷入了停滞。
有军务、有民务……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涉及建奴的军务。
近几日，地方捷报不断，要么某县尉斩首二记，要么是某千户杀奴三人！
如果报上的战功是流寇、盗匪，焦源溥也不愿去仔细核实，可现在，所有的斩首竟然都是建奴。
什么时候建奴这么好杀了？
合计斩首两百三十记，这要是属实，建奴岂不是损失了差不多一个牛录？
如此战功，下一步就是上报三边总督，再由总督府上报朝廷兵部。
干系太大了，焦源溥决定将叶廷桂请来一同商议，“来人呐，将叶大人请来。”
“得令！”
叶廷桂颇知兵事，他曾任陕西督粮道，后升为关内道特敕监军，任内清剿流寇颇有成效，崇祯八年，任迁山西按察使，短短数日的功夫，他便清理积年陈案十余件，可谓能臣干吏。
没多久，叶廷桂闻讯而来。
一番寒暄，焦源溥挥起手中的捷报公文，嘴里道：“青来贤弟，你觉得这些捷报如何？”
青来是叶廷桂的字号，作为按察使，各地的报捷文书他都看过，当下听到巡抚提及此事，再也按耐不住怒火：“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连建奴的军功都敢虚报！”
焦源溥重重颌首，“不错，若是建奴如此孱弱，得胜堡又怎么会丢？胡沾恩又怎么会被革职查办？”
“抚抬的意思是彻查到底？”
“不错，军功奏报可以造假，但建奴的首级却假不了，青来，此事还要劳烦你走一遭，如果发现有人鱼目混珠，无论官阶大小，可斩之！”
在真正的历史上，叶廷桂也是做过四年大同巡抚的人，些许人命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抚台放心，此事下官定然查他个水落石出！”
“善！”
叶廷桂正品着茶，又有捷报送抵。
“蔚州来报！”
“呈上来！”
“诺！”
焦源溥虽然刚刚赴任，可他在途中便听说了蔚州通判秦源坚守城池，击杀建奴的消息。
只是，谁也不知蔚州到底击杀了多少人。
“嗯？两份奏报，一份是蔚州知州的，一份是蔚州秦源与蔚州卫同知朱继洪联名的捷报”
“斩首建奴正蓝旗甲喇章京兀达，斩首建奴六百二十一记，缴获战马三十匹，另有军械若干，其中，单是九品巡检赵远便领军斩首两百一十八记！”
对于斩获的数目，两份奏报相差不远，但是其中的内容却各有偏重。
蔚州知州候述才直言秦源挪动库银，与指挥同知朱继洪相勾结，私相授受，更授意千户邵巢将缴获军械交由九品巡检赵远。
在秦源和朱继洪的奏报中，提及蔚州知州候述才尸位其上，府库内军械匮乏，城墙久未修缮，建奴来袭时，此人贪生怕死，闭门不出，若非蔚县九品巡检赵远以水攻破敌，只怕蔚州已经破了。
两份奏章全都言之凿凿，但都离不开一个关键的小人物——九品巡检赵远。
焦源溥待叶廷桂看完奏报，捋须笑道：“看来这个小猢狲有些本事，若不然也不会成为焦点，此番蔚州大捷绝无虚假，这等消息必然上达天听，青来，不如你先去探探这赵远的虚实？”
叶廷桂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巡检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如果消息为真，这九品巡检只怕要名扬天下了。正如抚台所言，我要去瞧瞧这赵远的成色！”
叶廷桂雷厉风行，当日便带着人马四处核实战功。
说来也怪，接连查验了五个地方，建奴的首级竟然是真的！
牙口、发茬绝非汉人，是真奴首级！
不过，叶廷桂也发现了不妥的地方，那就是地方军士虽然看上去盔甲坚利，但却并无杀奴的锐气。
叶廷桂有些迟疑，难道这些官军真的是侥幸取得斩获？
“定河堡还有多远？”
“大人，就在前面三五里！”
很快，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一身便服的叶廷桂来到了定河堡。
虽说建奴已经退走，但堡中的军士依旧全力戒备。
叶廷桂一行看上去便非寻常人物，他们刚靠近堡门，轮值的军卒便迎上前来，“诸位有何贵干？”
“本官乃巡抚衙门军功勘验官，建奴首级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军卒不敢怠慢：“可有凭证？”
叶廷桂拿出巡抚衙门配给的腰牌，镇定自若。
军卒勘验过后当即放行：“何三通，速去通禀巡检，便说巡抚衙门来了位大人，让巡检速来迎接！”
叶廷桂微微颌首，踱步迈入了军堡。
适才在外还看不明白，如今甫一进堡，才察觉到这里别有洞天。
定河堡竟然还有瓮城！
建成这样一座军堡，花费要超过数千两，蔚县衙门好大的魄力。
铁片包裹的堡门毫无锈迹，一看便是保养得当。
堡内外的军士与别处不同，他们身穿黑衣，里面似乎是缴获金人的棉甲，手中的武器多是腰刀、长枪。
这些军士目光锐利，时不时用审视的目光扫视入堡的每一个人。
这是真正的敢战之士，也只有这样的军士才能击杀建奴。
经过瓮城城门，迎面便是一条笔直的石板路。
道路两侧颇为整洁，不见污水杂物，而两侧的建筑更是整齐划一，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这军堡是谁人所建？”
“回大人话，军堡是赵远赵巡检一手建造的！”
叶廷桂颇为赞叹，这赵远颇有大才。
能将一个军堡安置的如此井井有条，将麾下军士训练得如此干练，显然颇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