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整座定河堡欢庆胜利之事,朝廷封赏赵远为游击将军的使者终于到了。
消息传出,众人更是欢欣鼓舞。
前来恭贺、道喜的乡堡接连不断。
不少人更是送酒、送肉!
药铺内的药材更是免费提供给伤兵使用!
王朴没想到自己的大同军竟然也有如此受欢迎的一天,一时间颇为感慨,“贤弟,你我兄弟联手,何惧建奴!”
话虽如此,可王朴的驻地毕竟是大同,如今,正蓝旗损兵折将,蔚州之围已解,他的大同军根本在蔚州待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三日后,大同军便踏上了归途。
赵远从军器所调拨了五十副铁甲,赠予王朴。
如今,蔚州铁甲供不应求,王朴见到之后大为欢喜,第一时间便收了下来,“还是贤弟懂我!”
王朴满意离去,这一次蔚州之行,他分得了三百建奴首级,又得了这五十副铁甲,可以说没白来这一遭。
崇祯八年二月初十,天气依旧严寒。
凛冽的西北风呼啸而过,声势骇人。
赵远身披红袍立于首位,戚振宗、刘黑牛紧随其后,众人在寒风中已等候良久。
前往寿阳镇压流寇的卢象升凯旋归来。
大胜之后,赵远仍保持谦逊态度,卢象升见状十分欣慰,认为他能做到胜不骄败不馁,方为常胜之将。
“天气寒冷,惟忠不必如此多礼!”
赵远微微拱手道:“大人奔波劳碌才辛苦,我们等一会儿不算什么。”
眼看卢象升与赵远相谈甚欢,随行的一人却并不高兴。
他对赵远怀有很深的成见,因此一见赵远,心中并非惊喜,而是疑惧。
此人正是大明副将马科。
寿阳城失守后,马科无处可去,在城外徘徊,伺机夺城。
后来卢象升返回相助,帮他夺回城池,马科这才得以解脱。
作为败军之将,马科此次需听候朝廷处置。
马科与赵远,一个打了败仗,一个打了胜仗。
马科虽与赵远接触不多,却知对方表面恭敬,实则奸诈,否则不会将寿阳城这个烂摊子留给他。
如今见赵远虚伪的笑脸,马科第一个念头便是其中有诈。
他在赵远手中吃过不少亏。
不过马科的想法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卢象升如何看。
赵远如此会做人,卢象升自然欣慰,他爽朗笑道:“哈哈,惟忠等了多久了?我不是说过吗?在府里等候即可,蔚州军是大功臣,你也是我宣大的功臣。”
赵远笑道:“大人过谦了,建奴退军实乃侥幸,若非大同总兵官王朴及时来援,仅凭蔚州军一军之力,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卢象升已看过战报,对赵远、王朴的知趣很是满意,一百具建奴首级虽不多,却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王朴呢?”
“王总兵已启程回去了。”
卢象升又道:“也罢,既如此,咱们入城详谈。”
赵远自然没有异议:“恭敬不如从命!”
这话听来,仿佛赵远已成为卢象升的心腹。
卢象升颇为赞许,心道“孺子可教也”。
马科却不屑一顾,这话听上去顺耳,细想之下却觉得不对劲。
蔚州军打胜仗就了不起了吗?大家谁也不是闲着的!
人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往往很难彻底改变。
马科出身将门,成年后仕途顺利,从未遭遇重大挫折。若非遇到赵远,他恐怕早已升迁,何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说话间众人已进入军堡。黑脸长须的刘黑牛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古时人们常以貌取人,像刘黑牛这般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如炭、眼神精光四射之人,一看便非寻常之辈。
马科目光闪烁,略作沉思。卢象升麾下的亲将陈平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大喜道:“他娘的,终于见到一个和我一样黑的家伙了!”
赵远闻言哑然失笑,这陈平倒是真性情,值得结交。
阿巴泰退兵,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大喜事。
卢象升心情极佳,他将双方将领一一介绍完毕,最后说道:“诸位皆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此次若无各位,灵丘断难保住。我卢象升定会如实上奏朝廷,详细陈述各位的功绩。”
赵远谦逊不已,马科心中却生出妒意,他对赵远的计谋仍耿耿于怀……
晚餐十分丰盛,酒肉齐全。赵远这边赴宴的有戚振宗、刘黑牛、马武;卢象升那边则有马科、陈平等人在座。
有酒宴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
在激昂的《大风歌》伴奏下,舞女们长袖善舞,扭腰折袖。见惯了现代舞风的赵远,从未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舞蹈,一时竟微微有些失神。
卢象升心中暗笑:英雄难过美人关,此时的赵远倒显得更真实了些。
不过这也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有欲望,说明这赵远更容易驾驭。
卢象升精通儒术,自然明白一个桀骜不驯的下属,远比一个嚣张跋扈的敌人更为危险。
大明不缺武将。赵远虽有才干,却也不能坏了规矩。倘若他不知进退,卢象升绝不会养虎为患。
罢黜一个人,总比提拔一个人容易得多。
赵远自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恰恰合了卢象升的心意。
舞姬长袖飞舞,舞袖凌空飘逸,如行云流水,曼妙灵动,姿态优美。
乐声激越昂扬,少女们身轻若燕,腰肢柔韧,活力四射。
卢象升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轻易失态;而淡于女色的陈平与戚振宗,更不会让人看笑话。
整个厅堂内,似乎只有赵远一人略微失神。
宋闻休见一向沉稳的赵远竟也会走神失态,急忙干咳一声,想提醒他。
古朴的舞姬身着绣金丝的襦裙,在烛火摇曳下宛如流动的星河,悠扬的钟乐如清泉流淌,又似远古的呼唤,让赵远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又似置身于光影斑驳的影院,屏幕上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快速变换,带着岁月的尘埃与故事的余韵。
莫名的情绪在心头涌动,是对过往的怀念,还是对眼前虚幻景象的单纯不舍?
忽然,一声干咳将他惊醒,如警钟般刺破了幻境。他晃了晃头,定睛一看,才发现并非影院,而是堡中灯火通明的府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酒香。
主位上,卢象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见赵远回神,便举杯道:“来,我们满饮此杯。”
赵远知他是为自己解围,便依言端杯:“满饮。”
马科虽对赵远颇为轻视,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不好驳卢象升的面子,也只得勉强举杯响应,杯中酒液晃动,映出他略带不悦的神色。
酒过三巡,气氛渐浓,一名年轻将领突然起身,腰间佩剑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大声喊道:“男儿饮酒,怎能无剑?《大风歌》本是男儿歌,当有男子舞剑才应景!”
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卢象升心中不悦,吴三桂这厮太过无礼,本想斥责,但念及他是辽东将门代表,不便当众让他难堪,便故作轻松地笑道:“长伯莫非想舞剑?”
吴三桂不顾祖大弼示意阻止的眼神,朗声大笑,笑声爽朗却带着几分张扬:“哈哈,俺早手痒了!不过单人舞剑没意思,若能找到对手就好。”
说罢,目光在众人间扫视,带着审视与挑衅。
赵远心中明了,吴三桂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是求对手,实则想借机炫耀或试探。
刘黑牛跃跃欲试,双拳紧握,正要上前应战,戚振宗却抢先一步站出,身形挺拔,沉声道:“既将军有此雅兴,戚某愿为陪练。”
赵远顿时放心,戚振宗毕竟是将门之后,武艺精湛且沉稳老练,比刘黑牛稳妥得多。
虽论武艺或许不及吴三桂,但在场中已是赵远麾下最强者,若连他都败了,旁人更难支撑几合。
吴三桂面白如玉,身材瘦削,倒像文臣而非武将,眼神锐利如鹰;戚振宗则膀大腰圆,肌肉贲张,更具武将气概,眼神沉静如水。
“剑来!”卢象升对吴三桂的傲慢本就不满,见戚振宗应战,当即大喜,击掌唤来侍从。
侍从快步上前,递上的仍是木剑,剑身光滑,与先前舞姬所持无异,散发着木质的清香。
吴三桂接过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哈哈,这位兄台还请报上尊姓大名。”
戚振宗早已不是易怒之人,神色淡然,抱拳道:“蓬莱戚振宗。”
吴三桂闻言哑然失笑,指了指自己:“某乃辽东吴三桂!”
卢象升见吴三桂舞剑不像比试,倒似真打。
剑尖寒光凛冽,招招直指要害,仿佛要将对手置于死地,生怕宴席变屠场,连忙道:“点到为止即可。”
祖大弼与赵远也附和:“点到即止。”
吴三桂连摆手,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却还是强压下杀气,道:“知道了,好了,伴乐。”
“啪啪啪”卢象升击掌,乐声渐起,丝竹之声在厅堂内回荡。
钟鼓声中,吴三桂剑指戚振宗,眼神锐利如鹰,喝道:“来吧,让那些娘们瞧瞧,何为男儿剑。”
卢象升心中不悦,辽东将门向来跋扈,吴三桂如此,其父辈更甚?他并非书呆子,瞬间对辽东将门生出异样心思。
吴三桂擅长枪,戚振宗擅长刀,换剑后皆感不适,握剑的手微微有些僵硬。
但武艺精深者触类旁通,几番试探性交手后,二人便掌握了长剑用法。
“铿铿铿”三回合试探,随即剑招频出,看得人眼花缭乱,剑光闪烁间,空气仿佛都被切割。
祖大弼看得分明:吴三桂以枪法用剑,多刺挑,剑尖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戚振宗以刀法用剑,尽劈砍,剑势沉猛,带着一股排山倒海之力。
电光火石间,数十回合已过,两人额上青筋暴起,呼吸粗重。
赵远呼吸急促,这般“杀机四伏”的舞剑实乃大开眼界,心中既惊且佩。
吴三桂渐入佳境,收手之意全无,眼中战意熊熊;戚振宗亦觉对手难缠,二人越战越勇,杀得兴起,剑影重重,几乎不分彼此。
此时若一人失手,便是两败俱伤,鲜血溅满厅堂。
赵远、祖大弼均已起身,见二人厮杀模样,早已将“点到为止”抛诸脑后,皆有置对方于死地之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二人不敢贸然喊停,恐己方停手反被对方趁虚而入,只能暗自焦急。
赵远懊悔不已,若二人在此折损,实乃重大损失。
如何是好?吴三桂杀得痛快,口中狂呼,剑招愈发凌厉;戚振宗亦首次遇此强敌,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依旧死战不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双方皆无法承受己方损伤。千钧一发之际,卢象升拾起木剑,疾如闪电冲上,木剑虽简陋,却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一道屏障。
只听一声“啊呔”,吴三桂与戚振宗齐齐退后半步,身形微晃。
再看卢象升,手中木剑已断为三截,木屑纷飞。
众人倒吸凉气,刚才一击,卢象升实则同时应对二人联手,竟能稳稳将二人击退!
吴三桂杀兴正浓,突被打断颇为不爽,但见卢象升神色平静,目光如炬,忙抱拳行礼,语气诚恳:“大人武艺超群,末将佩服!”
戚振宗亦心惊不已,额上冷汗涔涔,抱拳道:“大人剑招出神入化,末将自愧不如。”
赵远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早有耳闻卢象升是督师中最为善战之人,原以为这只是溢美之词,如今亲见,他才真正心服口服。
吴三桂、戚振宗皆为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将:前者是三藩之乱中的平西王,后者则是勇猛善战的戚家将戚振宗。
天下间能挡得住这二人联手的人物,恐怕寥寥无几。
卢象升,果然是大明第一督师!
祖大弼不敢怠慢,连忙拉着吴三桂的衣袖再次道歉:“犬侄无礼,打扰了督师雅兴,理当严惩!”
卢象升笑道:“无妨。吴将军与戚振宗皆为当世猛将,本官一时技痒,搅扰了二位舞剑,倒是本官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