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吗?我请客。”
赫恩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注意到了眼前这位大侦探目光中透露出的几乎无法掩饰的诧异与错愕。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和思维定式,一个被多方势力追捕并且已经明确察觉到猎人逼近的“猎物”,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立刻逃跑——
不惜一切代价远离黑港这个漩涡中心。
但赫恩并没有。
不仅没有,他甚至还主动现身,反其道而行之,给了自以为处于主动地位的侦探一个彻头彻尾的出其不意。
这种将自身置于险地,却又仿佛掌控一切的姿态,本身就充满了令人费解的自信。
“这也算是我预想之内一条概率偏低,但并非不可能的结果吧……”
克伦特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似乎在消化这荒谬的现实。
下一秒,他当即摇了摇头,语气复杂:“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碰到你,我肯定二话不说,先想办法把你撂倒再说,但这里是酒馆。”
他环顾了一下这弥漫着咸腥与酒精气息的空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近乎虔诚的意味:“是我心目中,仅次于赌场的第二神圣之地,在这里,暴力是对迷醉氛围的亵渎。”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看向赫恩,眼中充满了真正的好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预料到我会来到这里的?难不成是我太出名,你早就想到造物会那群家伙在束手无策的时候,会来找我这种‘外包’人员?”
克伦特见到赫恩非但没有敌意,反而姿态从容地向自己走来,他紧绷的神经反倒奇怪地松弛了一些,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近乎闲聊的氛围。
这一刻,他甚至带着几分抱怨的口吻开口:“啊,我一直都很喜欢深海星空酒吧的氛围的,为什么这里的老板会是你啊?”
这感觉就像发现自己钟爱的秘密基地突然换了主人,而且新主人还是自己的目标。
“其实之前的老板并不是我,”赫恩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天气,他的目光随意地瞥了一眼通往后方冷藏地窖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是了。”
那轻飘飘的一瞥,仿佛已经说明了那位不太服从管理的原老板,此刻正口塞抹布,安静地躺在冷冻室的某个酒桶里与冰块和美酒为伴。
“我知道你们,或者说,造物会和你们雇佣的人都在抓捕我。”
赫恩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他在克伦特对面的卡座优雅落座,双手交叠放在手杖顶端,神情坦然:“但要抓人,总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我很好奇,在你们的卷宗里,我究竟犯了哪条不容赦免的‘罪过’?”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吧台方向随意地招了招手。
那名鱼眼酒保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立刻躬身,以最快的速度端来了酒馆里库存中最昂贵、标签都泛着岁月痕迹的一瓶美酒,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恭敬地退开。
赫恩没有去看那瓶酒,而是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克伦特身上,碧绿的眼眸仿佛能直接洞穿表象:“我其实并不认识您,但我能看出,阁下并非造物会的正式成员。”
克伦特眉梢一挑:“哦?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来了兴趣,突然想听听这位赫赫有名的大罪人如何评价自己。
“很简单。”
赫恩的语气带着一种分析事实的冷静:“第一,我没有在你身上的任何角落,发现造物会成员通常都会佩戴的、带有特定符号的标志物,哪怕是隐藏式的。
第二,你的眼神里,充满了被生活磋磨后的颓废和一种得过且过的懒散,却没有那些狂信徒眼中近乎偏执的信仰。
怎么说呢?你看上去更像一个早就丢失了年轻时的梦想、被现实压弯了脊梁的可悲中年人。”
他的话语毫不留情,却精准得可怕:“你脸上的胡茬打理得并不精心,仔细闻的话,还能隐约透出烟酒气与几分‘钞票味’。”
赫恩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克伦特放在桌上的手:“而且我猜,你已经离婚了,现在独自一人居住,从事侦探这份职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维持生计。
你成为侦探是为了偿还某些类似赌债之类的欠款,而非出于什么崇高的理想。”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克伦特的指关节上:“你的指关节和虎口处有老茧,虽然已经淡化,但痕迹仍在,看来曾经还是一名军人?大概率受过系统的格斗和武器训练。”
克伦特饶有耐心地听着面前青年条理清晰、一针见血的分析。
听着听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变得玩味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他依靠敏锐的观察和严密的逻辑去推断别人的生平、动机和秘密,如今角色互换,轮到自己被另一个人如此精准地剖析,这种感觉异常新奇,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佩服。
人们总是渴望隐藏自己又渴望被真正地理解,这大概也就是星座心理与塔罗占卜在市面上如此流行的原因。
而且最让他心惊的是,这个人说的几乎全对!正确率高到离谱,就好像赫恩当时亲自出席了他那场闹得鸡飞狗跳的离婚法庭,并且还在他酗酒度日、被高利贷追债的时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般。
“我想……是我错看你了。”克伦特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认真的审视。
“你如果就这样轻易地被造物会那群蠢货抓住,也未免太可惜了。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聪明人,但缺少像你这样,能一眼看穿本质,并且似乎懂得如何利用规则的‘知味相投’的人。”
“执灯人也不全是无趣之人。”
他端起面前那杯赫恩推过来的、酒保刚斟上的昂贵红酒,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那复杂醇厚的香气,脸上忽然露出了更加开怀,甚至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