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城南灵树街。
两日的雪天，街道上积雪没过脚踝。
这一日，已是傍晚时分。
快过年了，开张的店铺不多，街边摊贩们也早早忙着收摊。
紧挨巷口的一家小茶铺内，临窗一桌，坐着一大一小两位客人，桌上的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
年长的女子二十出头，黛眉凤眸，樱唇琼鼻，来时已换去捕快服，套上厚袄。
对坐的小个头七八岁模样，圆脸大眼，出门前摘去六瓣瓜皮帽，给自己扎了对丸子头。
二女相貌都生得极好，大的是孟沐秋孟捕快，小的则是其结交不太久的白露。
“咯吱、咯吱。”窗外又有马车驶过。
两人扭过瞧去，又收回目光，因路过的并非她们要等之人。
孟沐秋不满道：“白帮主，天都快黑了，沈家人还未出现，你消息有误，把我买你消息的一两乌金还来。”
桌对面，白露吃着烤红薯，闻言把皮一丢：“两日前我坐他身上吃席，亲耳听到，他要来紫玉楼做事，错不了。”
“行，姑且再信你一回！那你猜他会不会真派人去寻你？”
“不管如何，反正我们迟早要进紫玉楼，且先看看。”
两女知道紫玉楼是个宝地，不可能放手不管，为此孟捕快没去巡逻，白露也不等沈渊派人去影刀帮，自己先摸了过来。
近些的一桌是两名挑夫，听两女要进紫玉楼，顿时如看死人。
紫玉楼专伺候富家翁，百姓难见的奇珍不少，古玩字画、玉器金饰，还有供药膳所用的精怪肉、宝药，以及账房存放的乌金。
这些好东西，随着紫玉楼内的活人，于四个月前一夜之间消失。
而此楼所在小半条街，事后腾空，期间好些人夜里擅自闯入，结果十有八九有去无回。
凡消失在楼内的人，纵是有官差进去巡查，也未能寻回一人。
天黑得早，茶馆内人影渐去。
不多时，客人只余下两人，而街上灯火寥寥，再看不到路人。
两女烦躁之时，外边一独眼青年潜行到窗前，低声道：“帮主，那畜生来了。”
这位影刀帮小头目，两日前去过沈家，清楚记着，那畜生少爷见势不妙，随手就把帮主给丢了出去。
“来了？快滚、快滚，莫被他瞧见。”
白露赶走手下，连忙拉上窗子，只留一条小缝，与孟沐秋凑近了往外看。
黑沉沉的街道上，车轮转动的“吱吱”之声，由远及近。
四辆马车出现在两女视野内，自街左侧而来，往右疾驰。
每车的车头皆坐着一老仆，身着绣有元宝的衣袍，车辕上则各有四名护院。
车身颠簸，十六名护院，身形稳如磐石，他们半数身着青衣，一境四脉，余下一半也不弱，为身着蓝衣的三脉武夫。
“就是沈家的人马，跟上去。”瞧见衣着，白露断言道。
在茶馆掌柜异样目光下，一大一小从偏窗翻出，身轻如燕，沿着茶馆后巷往前奔掠，几个眨眼就没了影。
后巷内，待两女追出里许半，来到临近紫玉楼之地，顺着巷道往外偷望，四车已在紫玉楼外五十丈的街边停下。
沈家十六名护院，自车厢内抬出好几个大箱，而头一车的车帘拉开，主仆四人下车落地，正观望着紫玉楼。
当头一少年，高大过八尺，身披银狐裘，脚蹬鹿皮短靴，腰间玉带悬有乌金小盒，十个之多，其背后一柄重刀，刀刃呈乌金色。
他身后的三名下人，老仆之外，另两人颇为惹眼，尤其是袅袅在后的黑衣狐媚少女，女子见了都不免多打量几眼。
一大一小藏身角落，嘴里啧啧有声。
“我几日不见，渊少爷近日在沈家得势了？这一身行头不菲！衣裳下似乎盖着套甲胄，腰上还挂了十个乌金盒子。”
“狗屁的得势，他可比我穷多了，当探子也得有点派头不是，总得像那么回事儿。”
“后边狐媚子身子鼓囊囊的……前后几大团，得有大几斤，那小子有福了。”
孟捕快常年与匪类赌棍打交道，白露干脆就是帮派中人，两女言语可谓粗鄙。
同时，百丈之外。
一家书阁前，四辆马车在街头摆开。
护院已点亮灯笼，光亮映出十余丈。
除此处昏黄灯光，往前往后一里，街道上看不到其他人，黑灯瞎火中，挨家挨户人去楼空。
周遭死寂，唯有车头马匹嘶鸣有声。
沈渊环视一圈，又定睛往前看，五十丈外，其目力可见，紫玉楼外斜对面不远的地面，有个土坑，小半丈见方。
“好重的阴气……灵树街的灵树，本应在紫玉楼外，果然也一并消失了。”沈渊神色沉吟，回味两日前手下死士所言。
据沈家多次派人查探，楼内至少有两头咒鬼，阴鬼在二十头以上。
一头咒鬼，疑似能令人遗忘，若一人反复中招，忘掉的事太多，记忆将处处漏洞，断断续续，侥幸生离也会沦为疯人。
第二头咒鬼，只知其能以水伤人，致使人形体畸变。
两头咒鬼在楼内出没，皆难以追踪。
仅此不多的线索，无从探究人和灵树为何消失，而鬼物是何来历，为何盘踞紫玉楼不走，背后有哪个家族插手布置，这些尚未查清。
后方阿七、媚儿，两死士人鬼张望四周，看了少顷，媚儿近身到沈渊身侧。
“少爷，此地我们上回过来，阴气绝无这般重，更无尸臭味！还请少爷千万当心些，楼内定然凶险。”
甜腻体香入鼻，沈渊侧目向身旁少女，见其妖娆面容上神色凝重。
照此女所说，紫玉楼内或许还在生变，似乎会越拖越凶险。
“人都消失了，附近小半条街搬空，何来如此之重的尸臭味。”沈渊抽了抽鼻子，尸臭味的来源，好像正是五十丈外的紫玉楼。
黄老上前一步道：“少爷，老奴先带人进楼查探。”
沈渊摆摆手，目视在场近二十人，沉声道：“抬上箱子，一起过去。”
十余护院领命，可要有所动作之时，后方传来哭声。
“石头哥、大牛哥，都在楼里头……”
回头看去，来时的街道上，三道人影赶来，是两老一青年，老夫妻拉扯着年轻男子，男子裹了件破烂麻衣，嘴里反复哭嚷着疯话。
越是走近紫玉楼，麻衣男子哭得越惨。
巧合的是，同是此刻，更后方四驾挑着红灯笼的马车，向此处奔驰。
四车车辕之上，灯笼红光下无一活人，只有挤挤挨挨的苍白人形，躯体半透不透，神情空洞地挥着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