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午后,天色转阴。
沈家上空扬起小雪,外宅人声嘈杂,来客还未散去。
内宅之中,南隅一角偏院内。
青竹披素,屋门前的黄老盘膝坐地,在他面前不远,还站着三人。
一身着元宝袍的老仆,双手提有十个乌金小盒。
其左右两边,各有一黑衣人,俱是十八九岁模样,于这腊月寒冬里,衣着都很是单薄。
少年绿发绿瞳,身高接近七尺,不高不矮,其双臂与胸膛,肌肉如铁筑,块块隆起,线条分明,整个人如铁疙瘩死死定在地上。
右侧少女长发及腰,脸蛋狐媚,身形曼妙,站姿轻松许多,时不时看向院中几抹景致。
不论卖相如何,两者眼底神色相仿,如灰暗死水,仿佛断了前路的等死之人。
黄老不需多看,猜到俩孩子为家族死士,平日由可信的旁系暗中栽培。
风雪渐大,院外的碎石小径上,三名少年人结伴而回。
尚隔着段距离,面颊微胖的沈兰,扬声问:“黄老,你为何没去守着我娘?保不准还有人为难她。”
她急匆匆走来,手中摆弄着一双乌金套爪,爪背附有机关。
同行的沈卓摇摇头:“小妹,黄老过来多半是娘亲吩咐的,再者,近几日应该没人敢去为难娘亲。”
为首的沈渊目光移动,瞥过院内三个陌生人,猜到与紫玉楼之行有关,其他嫡系等着动手,而他两日后得先带人外出。
“二弟、小妹,你们回自己住处,这三位有事与我说。”
“我们可留下一起听,老爷子命大哥前去,没说不能带我们,过两日一同过去,探探那所谓的鬼楼。”沈卓举了举手中盾牌。
“你们且先回去熟悉兵器,如有需要,出发前我会派人唤你们,去吧。”
见沈渊摆了摆手,兄妹俩不好强留,只得转向自己的住处。
沈渊回过身,看向三个生人。
元宝袍老仆他晓得,就是二爷爷的私仆,而两个年轻人,他也大概能想到身份,因二人外形、气息,皆像被刻意雕琢而成的器具。
男的如人形兵器,筋骨皮肉经过千锤百炼;女的身段纤柔,前后浮凸处却过分丰硕。
没看错的话,两人都是兼修武道的人鬼,但修行方式与他截然不同,死士不可能得到大量好药,是在以秘法透支身体和寿命修炼。
“渊少爷,这是二老爷去祠堂前所交代,十头一境阴鬼,两名下人,皆是为少爷两日后的出行备好的。”元宝袍老仆上前两步,递出手头十个乌金小盒。
沈渊眼中闪过精光,接过乌金小盒。
“你们两个留下,紫玉楼你们去过一回,给渊少爷好好说说……渊少爷,老奴今日不多叨扰,两日后见。”
“慢走。”
送走元宝袍老仆,沈渊提着满手乌金小盒,来到黄老身边。
黄老过来也带了东西,由一檀木大箱盛放,隐隐溢出煞气。
“这是娘亲叫你拿来的?可是……”
“老爷生前两件煞兵之一,青牛甲,原来是夫人藏着,可惜青牛锏没了。”
“搬进屋再说,你们一起入内。”
说着,沈渊招了招两死士。
进紫玉楼的死士绝不少,此二人能活着出来,实力只是其次,更多的可能是心智过人。
“属下领命。”
“奴家遵命。”
一男一女躬身,齐身快步走出,没几步就站到了近前。服从命令,仿佛刻入了二者神智之中。
沈渊微怔,眼中流露出些同情之色,领着几人进屋后,合上屋门。
房内宽敞,屏风后便是卧榻,此外屋内家什多被撤走,地板上隐有刀痕。
两死士下意识打量周遭,沈渊没理会他们,与黄老走到了桌边。
一主一仆对视,眼神凝重。
拍了拍十个乌金小盒,沈渊问:“黄老,你如何看?”
黄老沉吟道:“一境人鬼多的也就养十头阴鬼,可得放缓修行,每日分出大半阴炁养鬼,依老奴看,二太爷送来十鬼,是在考量少爷资质。”
“考量么!”
沈渊轻笑一声,心知这就是试探。
阴鬼虽说养得越久越强,愈发操控顺遂,但得长期消耗自身阴炁,养得多些必定耽搁修行,除非是此人鬼与众不同。
想到这里,他将十个乌金小盒放到边上,不打算立马血炼认主。
反正等到了紫玉楼,这些阴鬼都将充当弃子,不用太顺手,只管血炼了丢去探路送死。
“那赶在动手前夕,叫我先外出走一趟,又是为何?”沈渊又问。
黄老不在意被死士听去,面露苦笑:“往好里想,还是考量,想坏些就是惩戒少爷打废同族,送去当……诱饵。”
沈渊咧了咧嘴,不怒反笑。
黄老所想与他猜测的差不多,紫玉楼不简单,可能关系到本县其他两大家族。
灵树街,越接近灵树的地段越值钱,沈家似乎占了最好的一块,别家不眼红才怪,野修可闹不出数百人失踪的怪事。
老爷子命他过去,要的是嫡系身份。
以沈家嫡系带人打头阵,亦或说做诱饵,在反扑之前,再闯紫玉楼这样一处关键之地,或可引出背后牵扯到的仇家。
至于破解紫玉楼闹鬼之事,他可否做成,老爷子没多指望,不消打听也知,之前叔伯辈有人亲自去过,结果无功而返。
不过有一境死士活着回来,其中凶险不在于鬼物层次多高,而可能是咒术极为离奇,二境过去无法以力破之。
与黄老说道完,沈渊打开檀木大箱,一套色泽暗青的甲胄映入眼帘。
青色血肉如锁扣,糅合于金属甲胄之间,血肉间或抽动,似还未生机断绝。
青牛甲胄,取材于二境青牛妖,内含妖修元煞,乃其父身前两件煞兵之一。
娘亲藏到这时候送来,想来是听黄老提及紫玉楼凶险,太过担忧他的安危。
“我不到一境圆满,穿上煞兵也就是防身,用不得里面的元煞,连此物两三成用处都发挥不到。”
摇摇头,沈渊觉得有些鸡肋。
煞兵适合止步一境圆满之人,为势力添些抗衡二境前期的武力,而修行快的武夫根本不会在一境止步,一脚直接跨入二境,煞兵就是挂在身上的累赘。
没多看青牛甲,沈渊再上下打量两名死士,吩咐道:“现出鬼相,自报名讳,说说是何修为,有何咒术。”
屋内十步外的二人,当即形体变样。
男的身高不变,但隆起的肌肉偾张鼓大,体表浮现大量毒汁浸染般的绿斑。
女的娇躯愈发饱满,肌肤泛出莹莹光泽,呈现些怪异的淡粉色。
“属下阿七,已忘本名,两道一境四脉,咒术可倍增身法、以毒血布网。”
“奴家媚儿,修为与他一样是四脉,咒术可隐匿自身、魅惑他人。”
两人只是四脉,却都已有两道咒印,好些一境圆满人鬼都不一定有。
沈渊靠坐檀木椅上,手指轻扣椅背,心中将二人实力与自身对照。
若他手段尽出,不会弱了对面二人,这两个死士能活着出紫玉楼,他应该同样能做到。
心中稍安,沈渊转而道:“说出你们在紫玉楼的经历,从头到尾,莫落下任何细节。”
一男一女两死士领命,回忆一番,彼此看了看,脸上都有余悸之色。
随即,幽幽话音在屋内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