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睫毛在消毒灯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当穿防护服的女人掀开检查床的帘子时,我正盯着天花板的霉斑数到第237个斑点。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她胸前的金属铭牌在日光灯下反光,上面刻着“特级筛查员”。
“小朋友,我们来做个小游戏。”
她戴着三层橡胶手套的手指捏着银色摇铃,指甲缝里的碘伏痕迹像干涸的血痂。
我注意到她右耳后贴着的纱布,那是上周被伪人咬伤的居民统一标记。
摇铃的震动在空气中划出波纹,我控制着眼球以每秒三次的频率颤动。
这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模仿,普通三岁孩童的注意力持续时间是7秒,而我在第6秒时必须让瞳孔开始涣散。
“叮——”
铃声在第七次摇晃时戛然而止。
我的喉结刚要做出吞咽反应就强行压住,任由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蓝色塑料围兜上。
围兜右下角印着社区医院的标志,被84消毒液漂得发白。
“听力反应合格。”
她在平板上划动的手指停顿半秒。
“不过唾液分泌量比平均值低12%。”
妈妈抱着我的手臂突然收紧。
我能感觉到她毛衣起球处的毛线扎进我后颈,就像上个月在早教中心,那个被发现是伪人的保育员被电击枪击中时,所有人毛衣炸起的静电。
“要补充味觉测试。”
筛查员从冷藏箱取出试剂管,玻璃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她手套纹路蜿蜒。
我知道那是什么:1号是浓缩柠檬汁,2号是苦杏仁提取物,3号装着伪人最惧怕的银离子溶液。
当滴管逼近嘴唇时,我提前收缩味蕾。
酸味在舌尖爆开的瞬间,我让整张脸皱成被揉烂的报纸,却在心里默数心跳。
真正的人类幼儿会在接触刺激后0.3秒开始哭泣,而伪人的面部神经会有些许延迟。
“哇——”
哭声掐着秒表响起,我故意让鼻涕流进张开的嘴巴。
筛查员用棉签采集唾液时,我透过泪眼看见她防护镜上的反光——社区活动中心的监控摄像头正在调整焦距。
妈妈的手在发抖。
她不知道三天前的雨夜,我借着夜奶时间偷看她手机里的筛查手册。
此刻她围巾里藏着的银十字架硌着我脸颊,那是今早神父分发的防伪人护身符。
“最终判定。”
筛查员撕下打印机吐出的热敏纸,鲜红的“非伪人”印章在纸面晕开。
“但建议每月复查语言能力。”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堆着被我撕掉封皮的童话书——真正的三岁孩子不该认识封面的汉字。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电网的影子织进婴儿车。
我数着妈妈脚步的节奏,突然伸手抓住飘落的银杏叶。
这个动作经过精心设计:普通孩童的抓握反射,却刚好避开叶脉上正在爬行的七星瓢虫。
当暮色吞没最后一道电网的闪光时,我在心里复习明天要故意摔碎的瓷碗数量。
二楼阳台上,邻居家的摄像头正在转动,红光像永远醒着的眼睛。
消毒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我蜷缩在印满卡通兔子的爬行垫上,用乳牙撕扯布书边缘的线头。
妈妈把奶瓶放在茶几边缘,这是每天上午十点必做的陷阱测试——合格的婴儿应该在一刻钟内打翻它。
“叫招娣怎么样?”
爸爸的指甲缝里沾着机床油渍,他正在翻新华字典的手突然停顿。
“隔壁老陈家孩子就叫盼娣。”
我的耳朵捕捉到书页翻动时掀起的细小气流。
当爸爸的手指滑过“梓”字时,我故意把口水滴在布书的小熊图案上,浸湿了绣线眼睛。
“还是叫天佑吧。”
妈妈把测温枪对准我的额头,显示屏的蓝光在她瞳孔里跳动。
“教堂神父说名字带天字能驱邪。”
我的脚趾在羊毛袜里蜷缩又舒展。
婴儿袜脚尖的破洞是上周我自己用脚趾甲磨出来的,真正的幼儿总会有意无意蹭破衣物。
体温计发出“嘀”声时,我让后颈渗出恰到好处的冷汗。
“36.8度正常。”
妈妈在本子上打钩的动作忽然停顿。
她的影子投在爬行垫上,正好笼罩我藏在腿弯的左手。
不好,刚才数线头时手指移动得太规律了。
我立刻抓起塑料摇铃塞进嘴里啃咬,让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绣着“出入平安”的围兜上。
围兜是社区统一发放的,每个新生儿都有七条,每条都浸过能灼伤伪人皮肤的硝酸银溶液。
“你看他咬玩具的样子多笨。”
爸爸的笑声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轻颤。
“就叫天佑,简单好记。”
窗外的广播车缓缓驶过,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新生儿筛查须知》。
当播到“异常语言能力监测”时,我适时发出含糊的“啊呜”声,把摇铃砸向正在播放动画片的电视机。
妈妈弯腰捡摇铃的瞬间,我迅速调整瞳孔焦距。
电视屏幕倒影里,对面楼顶的监控摄像头正在缓缓转向我们的窗户。
三天前,401室那个能背诵唐诗的孩子就是被这个摄像头拍到半夜在窗边写字。
“天佑过来。”
妈妈举着识字卡的手在发抖,卡片边缘被捏得卷起。
这是社区强制发放的教具,印着“苹果”的那张右下角有微型传感器,能记录幼儿注视时间。
我四肢并用地爬过去,特意让左膝盖压住爬行垫上凸起的线头。当“苹果”图案进入视野时,我让眼球每隔三秒就失焦一次——普通三岁幼儿的视觉集中力不会超过九秒。
“苹——果——”
妈妈拉长的尾音突然变调。
我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右手上,那里沾着刚才撕下的布书线头,此刻正无意识地在垫子上画着直线。
喉咙里立刻冒出带着哭腔的咕噜声,我扑向茶几上的奶瓶。
温热的奶粉洒在领口时,识字卡“啪嗒”掉在地上,传感器撞到桌脚发出细小的电流声。
“还是叫小宝吧。”
爸爸用扳手敲了敲暖气片,震落一片铁锈。
“贱名好养活吗~。”
妈妈用银质长命锁给我带上时,我盯着锁片上雕刻的出生日期。
2003年4月7日,这个日期被刻得比旁边的花纹浅——上个月筛查员来核对信息时,爸爸用砂纸偷偷打磨过。
夕阳透过防盗网的菱形光斑在地板上爬行,我躺在婴儿床里数妈妈织毛衣的针数。
当第一百二十七针的毛线擦过银十字架时,户口本从床头柜滑落,最新一页的姓名栏还空着,等待某个不会引起怀疑的平凡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