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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3月12日,我把最后一件冲锋衣塞进70升的登山包,听见金属探测仪和地质锤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的梧桐树正在抽新芽,母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把一袋真空包装的酱牛肉塞进我侧兜。

“记得每天往家里发条短信。”

她手指绞着围巾流苏,阳光把她的白发染成淡金色。

我用力点头,登山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十年前在图书馆翻到《中国未解之谜》时怦怦直跳的心脏,此刻又在我胸腔里躁动起来。

第一站是羌塘。

当我站在那块斑驳的界碑前时,狂风正卷着砂砾抽打面颊。

指南针在磁场干扰下疯狂旋转,卫星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

暮色降临时,我在海拔五千米的荒原上支起帐篷,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类似婴儿啼哭的声响。

“啊?!你说那个啊!是藏羚羊幼崽啊!”

同行的向导多吉往篝火里添了把牛粪。

“母羊在教孩子躲避狼群嘞!”

他布满裂痕的手虚点着指向夜空,北斗七星在稀薄的大气中格外明亮。

那夜我裹着睡袋记录气象数据,红外线摄像机拍到三只雪豹从营地百米外悄然经过。

第二年秋天,我在故宫闭馆后跟着保安队长老周巡查西六宫。

月光在琉璃瓦上流淌,忽然有琵琶声贴着宫墙游走。

老周的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见一只玳瑁猫跃上汉白玉栏杆,尾巴扫过锈蚀的鎏金铃铛。

“听见了吧?”

老周摘掉大盖帽挠头。

“每到刮东南风,这些铃铛就像在奏乐呐。”

他带我转到隆福寺遗址,月光将半截残碑投影拉得老长。

我的激光测距仪显示,那些所谓“飘过的宫女”不过是飞蛾在夜视镜头里拖出的光轨。

2009年清明,我蹲在封门村的石磨旁测绘等高线。

测绘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整个村落嵌在漏斗状的山坳中。

当我把三维建模图展示给山下老农时,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

“怪不得!这山窝子夏天蓄水冬天聚风,早年间疟疾闹得凶哟!”

最惊险的是在罗布泊。

我的改装吉普车在盐壳地上颠簸,后视镜里氯化钾工厂的烟囱像根插在蛋糕上的蜡烛。

沙尘暴来袭时,我蜷缩在睡袋里听狂风撕扯帐篷,突然明白彭加木的科考队为何会消失——

不是魔鬼作祟,而是这片土地连绝望都能风干成尘埃。

2011年4月17日,当我从昆仑山垭口踉跄走出时,冲锋衣左袖不知何时被冰锥划开二十公分长的裂口。

山风灌进来像条冰冷的蛇,可我的笔记本里记满了辐射值、气压数据和岩层样本编号。

回头望向来时路,那些嶙峋的山峰在暮色中忽隐忽现,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在擦拭天空的橡皮。

我在山脚下的小卖部买了罐温吞的八宝粥,老板娘盯着我结满盐霜的背包直咂嘴:“又来一个找地狱之门的?上个月有个后生说看见会发光的……”

我笑着摇头,没在意老板娘的嘀咕,视线扫过柜台玻璃板下压着的游客照片。

某张泛黄的老照片里,五个地质队员站在同样的位置比着V字手势,他们背后的山体轮廓与我刚拍的全景图完美重叠,除了西北角那片本该是断崖的地方。

铝制勺子在塑料碗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突然意识到整整四年间,所有传说最接近真相的瞬间,或许就是此刻卡在喉咙里的这口甜腻。

2011年4月23日凌晨三点

我盘腿坐在青旅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笔记本电脑在膝头发烫,脚边散落着从旧书摊收来的《昆仑地质考》和《西域风物志》。

窗台上摆着三架无人机残骸,最左边那架的螺旋桨还沾着昆仑山的冰碴,摄像头在三天前撞上突风时摔成了蜘蛛网。

手指在触控板上机械滑动,谷歌地球的卫星图在屏幕上闪烁,我把那张老照片扫描件铺在床单上对比。

西北角的断崖在1947年的黑白影像里清晰可辨,但今早无人机传回的4K画面中,只有一片灰白色的花岗岩斜坡。

“真的是……见鬼了……!”

我抓起保温杯灌了口冷掉的砖茶,牙缝被枸杞卡住,吐在废纸篓里的纸巾上洇开一滴血似的红。

4月25日

县图书馆的管理员第三次过来敲我桌子时,夕阳正透过积灰的窗棂把《山岳形变研究论文集》烫出金边。

“闭馆了。”

她扯了扯褪色的蓝大褂,我抬头才发觉喉结被衣领磨破了皮。

柜台上的电子钟显示19:47,最后一本《昆仑山脉断层线分布图》的借阅卡上,最近一次登记还是1998年。

5月3日

我蹲在昆仑山口公路边的砂石地上,第七次放飞改装过的测绘无人机。

高原紫外线把遥控器屏幕晒得发白,备用电池在冲锋衣内袋里焐得温热。

“往西再偏十五度!”

向导扎西举着军用望远镜喊,他镶银的腰刀鞘反射着雪光。

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几只岩羊正悠闲地啃食地衣,断崖的位置空荡荡像被橡皮擦抹过的素描。

5月7日

青旅公共电脑的键盘缝隙里塞满烟灰,我盯着淘宝页面犹豫了五秒钟,把价值八千块的穿云者X3无人机移出购物车。

走廊传来老板娘剁羊骨头的咚咚声,QQ邮箱突然弹出景区管理局的自动回复。

昨天半夜发的测绘申请被驳回了,理由是“非科研单位不予批准”。

我抓起窗台上半瓶青稞酒灌了两口,劣质酒精灼烧着胃袋。

手机相册自动跳出去年在鄱阳湖拍的晚霞,指尖无意识划过屏幕,突然停在一张雾气缭绕的山峰照片上。

那是2008年挤在绿皮火车里拍的泰山剪影,当时正赶去北京做故宫声波测试。

5月9日上午十一点

快递员送来新买的狼爪登山包时,我正用瑞士军刀撬开最后一罐鲱鱼罐头。

刀尖在铁皮上打滑划破虎口,血珠滴在撕碎的昆仑山地形图上。

手机振动弹出机票预订成功的短信,5月15日西安飞济南的MU5437航班,靠窗座位。

我把染血的图纸团成球扔进垃圾桶,转身时碰倒窗边的三脚架。GoPro砸在地上弹进床底,镜头盖滚到那摞积灰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旁。

最上面那期封面正是泰山云海,烫金标题在阳光里微微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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