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龟裂的官道上拖出歪斜的影迹,像条被斩断的蜈蚣在烈日下抽搐。
“什长,我饿,该吃饭了么?”
十三岁的李驴儿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陈七五身后,呆呆地望着他肩上的褡裢,似乎这样就能闻到褡裢里粮食的香味。
“饿”字一出,队伍里的人纷纷转过头来望着陈七五,担心陈七五会把粮食私吞了。
陈七五把铁刀往地上一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李铁匠女儿的裹尸布。
这个临时褡裢里,仅剩的两块麦饼,是要分给十个人的救命粮。
“吃一个吧,另一个留着明天,咱们还能活多一天咧。”
十五岁的栓子小心翼翼地把分到的一小块麦饼送到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然后再慢慢地就着自己的口水,顺着喉咙吞了下去。
粮食入了肚,却更饿了。
栓子认真的吸吮自己黢黑的手指头,一根接着一根不愿放过,等指头都细细地吸了一遍之后,还没吃饱的栓子开始啃起了自己的指甲,期望这样能吃到指甲缝里残留的粮食碎屑。
“什长,不是说麦浪齐腰么?”栓子边啃着指头,眼神清澈地望着这个同乡大哥。
陈七五摇了摇头。
望着身后不断倒下的流民,陈七五捂紧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剩着用裹尸布包裹的最后一块麦饼。
这不是麦饼,这是他们一天的命。
“什长,麦浪呢?”
李驴儿瘦瘦小小,捂着肚子咕噜咕噜,不甘地又问了陈七五一句。
突然,眼尖的栓子像发了疯一样又蹦又跳,手指指着远处大吵大闹。
“栓子,省点力气吧。”张屠户抬头望了他一眼后,又低下头,有气无力的出了一句:
“小孩,省口气吧。”
却见栓子指着远处的黑点,兴奋地大喊着:
“肉,是肉!”
肉!
众人猛然抬头,随着栓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驿道旁,有一堆黑色。
求生的本能激起了陈七五等人的希望,撒开腿向那堆黑色跑去。
离那堆黑色愈近,众人眼里的光越加明亮,连两腿的速度也越快。
等众人靠近时,“嗡”的一阵扑翼声,黑色的苍蝇被人类突如其来的打扰震出了它们的抗议。
也露出了黑色物体的本来面目。
一匹暴毙在道旁多日,泛出腐烂恶味的驿马。
只见那畜牲肚皮被野兽的撕开,露出塞满树皮的肠子,苍蝇在森森肋骨间嗡嗡成云。
几人像麝狗一样,冲着上前围住苍蝇乱飞的马尸,黑褐色的血水已经干涸,散发出难闻的腐烂味。
陈七五却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腥臭,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
真香甜啊……
张屠户舔着干裂的嘴唇抽出卷刃腰刀,急不可耐就要割下马肉。
“铛!”
生铁铸的腰刀质量实在太差,刀尖刚碰到马骨就崩出个缺口。
饿急了的李驴儿扑上去就要咬,被陈七五死死拉住。
“啪!”
陈七五一巴掌对着李驴儿打下去。
众人被陈七五的粗暴吓到,以为他要独吞食物,却见他大声吼道:
“现在不能吃!要吃熟的!”
陈七五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向着左右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有水和陶罐么?”
几人摇了摇头,哪来的水,哪来的陶罐。
陈七五向后面看了一眼,只见远处密密麻麻,如行尸般的流民缓缓地向自己方向走来。
陈七五当机立断,把怀里唯一一块麦饼拿出来掰开,分给其他人后,咽着口水忍着饥渴勒令道:
“大伙先忍着,赶紧把马肉剥走,晚点再找个地方吃,不然一会别人来了要跟我们抢啦!”
其他人见陈七五颇有担当,连最后一块麦饼都不吃,直接分给其他人,又觉得他说得有理,纷纷把那一小口麦饼塞进自己嘴里后,立即动起手来。
张屠户赶紧上手,抽出自己祖传的剔骨刀,踩着黑血扑在马尸上就开始分割。
其他人则抄起树枝、腰刀站在不远处警戒,避免其他流民看上。
“屠户你个烧的,快点!”
陈七五见流民越来越近,焦急得对身后的张屠户大吼。张屠户不敢松懈,手上的剔骨愈加快速,连肋骨间的一丝血肉都不愿意放过。
一丝肉,就是一条命啊。
“叫人来帮我装肉!”张屠户头都不抬,眼中满是兴奋地对着面前的死马大声嘶吼。
年纪最小的栓子和李驴儿丢下木棍,调头就跑回去给张屠户打起了下手。
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在陈七五等人的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的死马,却慑于眼前几名精壮汉子手里的家伙不敢向前。
一个老汉颤颤巍巍说道:
“小伙子,你们不能这样独占这些东西,要给大家都分分。”
见有人带头,其余流民也是七嘴八舌。
“对对对,大家都是外出逃命的乡亲,在外面就是要互相扶持。”
“就是,人不能这么自私。”
“吃独食,会有报应的,不如拿出来给大家分分,大伙都会感激你的……”
说着说着,连握着木棍的王瘸子和举着长铁锤的李铁匠,也渐渐低下了头,残留的道德也让他们觉得不好意思,认为对方说得有道理。
流民们见对方气势渐弱,更是觉得自己说的要符合天道,叫嚷着就往冲上前。
一个少年更是义愤填膺的模样,第一个就冲了上去。
“噗呲!”
陈七五提着已经卷曲成铁圈的腰刀,对着冲最前的少年猛的一捅就戳了下去。
等腰刀从对方身体拔出来时,腰刀的豁口处,更是扯出了一块枯瘦的人皮。
“谁他妈敢上前,我就戳死他!”
陈七五红着眼珠,像一只护食的野兽,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流民。
“这些都是老子的,想吃就拿东西来换!”
众人被陈七五的狠辣镇住了,一时间没人敢上前,至于躺在地上还没死透的少年,更加没人去理他,纷纷散开。
忍忍吧,或许前面就有吃的了,到了山东,咱们就吃麦子咧。
流民们心中带着生的希望,如是想。
毕竟,如果前面有香喷喷的麦子吃,还稀罕吃什么腐肉。
忍忍吧,五千年都忍下来了,就再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