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的陈瀚,被家里热火朝天的动静吵醒。
开门就见到母亲正带着几个仆人在院里忙碌着。
“阿娘!一大清早的,您这是忙些什么呢!”
“咦!瀚儿起床了?
难得你今日在家,你阿爹一早便约了你江伯伯,要谈谈你和若兮的婚事呢!”
闻言,陈瀚忍不住微微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穿越过来了,依然没能摆脱被催婚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母亲口中的这个若兮,便是他父母早年给他定下的一桩婚事。
对方并非什么达官显贵之家,而是嘉鱼县县学学究的小女儿。
据说当年父亲陈睿诚为了这门亲事,还费了不少功夫,不仅动用了自己在县衙的关系,还请了整个嘉鱼县最好的媒人。
足足花费了近二百多贯,才帮陈瀚从一众竞争者中杀出重围,与这位老学究的小女儿定下了亲事。
他父亲之所以费尽心思要和学究家的女儿结亲,就是看上了对方的书香门第。
虽然老学究并没有一官半职,但在本地学界颇有名声,与县府几位老爷也是相交莫逆。前面两个女儿也都嫁进了州府大官人的家里。
三儿子更是在双方定亲后的次年,考中了举人,如今在应天府为官。
这也就是父亲陈睿诚下手早,不然,以学究家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而陈瀚之所以定亲却没有结婚,不是他不想,实在是这位和他定亲的江若兮江小姐,年龄尚幼,今年才刚满十六岁。
这样的年龄在现代社会,就是妥妥的未成年。
可在宋代,却也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
此次,父亲陈睿诚显然是从官军大战的情况中,察觉出了一丝危险。
担心自己小儿子传宗接代的大事,所以,趁着自己儿子回家的机会,便迫不及待地为他张罗起了婚事。
“啊!某这次可是因公出差,哪有时间举办婚礼!”
“呵呵……只是想早些定下结婚日程,也没说现在就要结婚啊!你急什么!
再说了,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江家小娘子吗?怎么?这次有机会,你不想见了?”
看着满眼调笑之色的母亲,陈瀚也不由老脸一红。
很早就知道自己有这样一门亲事的陈瀚,哪会不去探听自己这位未婚妻的情况。
据说,这位江若兮小姐不仅相貌端庄秀丽,精擅女红。更难能可贵的是,受到自己家庭的熏陶,从小便熟读四书五经,妥妥才貌双全俏佳人。
以原身的性格,自然不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早些年,他还和几个小伙伴,翻墙爬树地在墙头上,远远看过自己这位未婚妻几眼。
小娘子是不是熟读四书五经他不知道,但小娘子的相貌身段,确实让年少慕艾的少年人,辗转反侧了无数个夜晚。
“嘿嘿……江小娘子今天也来了吗?”
看着陈瀚一脸期待的样子,母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想什么好事呢?哪有让人家女方带着女子上门的。”
“那您又问我想不想见?”
“你这混小子,要是今天你父亲和江叔叔谈妥,我自然会替你向亲家母提议,让你们小两口找个机会提前见上一面。”
闻言,陈瀚大喜。
“真的?阿娘最好了!嘿嘿……”
“唉!要不是因为你现在在剿匪前线战斗,我才不会做这种坏规矩的事呢!”
此刻,陈瀚才明白母亲的苦心,显然,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
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自己,才想着尽快帮自己将亲事确定下来。
就在他想着要怎样安慰自己母亲时,一个家仆领着两个军士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小院。
见状,陈瀚不由微微一愣。
只见他麾下的那名军士率先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对着他躬身行礼道:
“都头大人,这位信使带着统制大人的将令求见!”
闻言,陈瀚神色一肃,连忙上前一步道:
“某便是鄂州都巡检司水军都头陈瀚,不知统制大人有何将令!”
那位身着军中信使战袍的军士,仔细打量了一番陈瀚的样貌后,才躬身下拜,语气严肃道:
“陈都头,小人奉杨统制之命,有紧急军令传达!”
说着,从怀中抽出一个装饰精美的雕花木盒,双手递到了陈瀚面前。
一听是紧急军令,陈瀚也不由神情一变,一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木盒,一边对着自己母亲使了个眼色道:
“阿娘!你先带着大家下去吧!儿子这边有些公务需要处理!”
闻言,母亲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深深的担忧,可这个时代的女性,一般都不会参与男人的公事。
所以,尽管心中有万分不舍,还是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带人退出了小院。
等家中的仆人都离开后,陈瀚才当着两个军士的面,打开手上的木盒,只见里面有一个铜制腰牌,和铜制印章,以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
腰牌上清晰印刻着鼎州水师营副将的字样,印章虽然看不见具体内容,但想来应该是与腰牌相同的权力印章,见状,陈瀚心中大喜。
以为是上次大战的奖励发了下来,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份晋升命令不等他回到军营后颁发,反而让一个普通的传令兵带过来,这实在显得太过随意。
目光忍不住望向那封火漆密封的信件,心中似有所感,他直接合上木盒,打开了那封信件。
信件是统制大人杨辰亲手所写,告诉了他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就在他离开岳州水寨当天傍晚时分,水军营寨突遭水匪杨幺部袭击,形势极度危急。
经过他与鼎州知府程昌寓大人的商议,决定任命陈瀚为鼎州水师营副将,领从九品承节郎衔。
同时,命令他在鄂州府嘉鱼县,汇合从荆州府支援过来的三艘荆州都巡检司战船,担任分舰队指挥,率队即刻支援岳州府水寨。
等看完军令的全部内容后,陈瀚不由心头一紧,在他的印象中,水匪杨幺部虽然后来发展的非常庞大,但应该没有那么快开始展开对官军的进攻。
难道因为自己的到来,扰乱了历史的进程?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很可能和自己让刘衡交出的投名状有关。
这让他不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但目光注意到传令兵正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时,他才连忙收敛笑容。
表情郑重道:
“大营情况如何了?”
传令兵似乎是知道军令内容的,听见陈瀚的问题,连忙双手抱拳,神情恭敬道:
“禀副将大人,小人奉命出营时,匪军已经将我们的战船包围在了营寨内,形势非常危急。
不过,水匪似乎只有水军,只能切断我们的水路交通,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对我们的陆上通道造成什么影响。
大营想必是安全暂且无虑的。”
闻言,陈瀚不由眉头一皱。
传令兵说的没错,岳州水寨是座三面环水的营寨,光靠水军是很难困死的。
但陈瀚心里清楚岳州水寨内的战船,却几乎是整个荆湖北路最后的水军精锐力量了,一旦水匪毁掉水寨内的战船。
那么短时间内,官军将再也无法对水匪的发展壮大形成有效的威胁,这将给水匪的发展腾出宝贵的空间与时间。
如果官军后期再想要迅速剿灭匪患,难度必然大幅增加。
想到这里,陈瀚忍不住沉声问道:
“荆州府支援过来的战船,现在到了何处?”
“向荆州府战船传令的人,是同小人同时出发的,他们的命令是让荆州府巡检司的战船到嘉鱼县与副将大人会合。
据小人所知,荆州府的战船早就已经接到了调令,估计已然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陈瀚郑重将手上的军令缓缓折叠起来,缓缓对着面前的传令兵道:
“统制大人的军令,某已经收到了。
不知道除了某和三艘荆州府支援过来的战船外,统制大人是否还向其他地方发出了求援信?”
对于陈瀚的话,传令兵略显惊讶,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才再次抱拳道:
“据小人所知,确实还有传令兵向其他方向求援,但具体是哪些方向,小人着实未知。”
“明白,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说完,他又略作沉吟,才转头对着自己麾下的那名战士道:
“此次,吾等出来的匆忙,战船上战备物资储备不足,急需补充。
你即刻通知黄押司,带领本部人马,前往嘉鱼县县衙,将县衙内储存的一应武器装备,尽数搬运上船。
记住,除了弓弩箭支外,重点是火药火油之类,务必全部带走!”
战士闻言,连忙躬身领命:
“得令!”
军令如山,随着岳州府的将令到达,陈瀚难得的休闲时光,只过了一个夜晚,便不得不匆忙结束。
和自己未来岳父当面商讨婚期的事情,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他只是出于礼貌前往大厅和岳父见了一面后,便匆忙告别了家人,重新踏上了新的征程。
-----------------
洞庭湖东岸,岳州府官军水寨瞭望台上,哨兵伍长毛老三睁着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远处如墨夜色中,那一盏盏犹如鬼火一样摇曳着的点点火光。
如果是以往,他丝毫不会将这些忽明忽暗的渔火放在心上。
可刚刚经历了昨天大战的他心里很清楚,远处那几乎连成了一条线的点点火光,并非什么渔火,而是将官军水寨团团包围着的水匪船队。
“毛大哥,你说我们能坚持到援军赶到吗?”
身旁一个比毛老三略小的干瘦青年,望着远方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水匪船队,用不确定的语气呢喃道。
感受到青年心中的不安,毛老三迟疑了一下,还是故作轻松道:
“放心吧!别看这些水匪现在猖狂,但别忘了,他们也就是战船多而已。
别说是攻下我们的营寨了,就算是彻底摧毁我们水寨内的战船我看都够呛。
统制大人不是说了吗?只要我们能像钉子一样钉死在这里,将这些家伙拖住,只待援军一到,这些水匪必然灰飞烟灭。”
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码头上已经燃烧了整整一夜的几艘战船一眼,心中说不出的憋屈。
“可我听说,几乎整个荆湖北路的战船都已经集中到我们这里了。
附近州府还能抽的出援军过来支援吗?”
“休得胡言,大宋又非只有荆湖北路一路有水师战船。就算荆湖北路的抽调不出战船,不是还有荆湖南路,淮南东路和两浙东路存在大量战船吗?
怎会没有援军救援!”
“可这也太远了,我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眼见对方完全被悲观情绪笼罩,毛老三心中虽然同样惶恐,但作为伍长,他知道自己不能露怯。
只能硬着头皮抬脚踹了对方一脚道:
“这些非你我该担忧之事,只需做好我等眼下之事便好。”
话虽如此,但毛老三的心头同样没底,目光不由再次望向了远处那如同火链般静静停泊在远处的水匪战船。
可只是一眼,他的眉头不由轻轻皱起。
漆黑如墨的水面上,水匪战船的灯光倒影出一道道昏黄色的光剑,直直地指着岳州水寨的方向,散发着无形的肃杀之气。
水匪战船的位置并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一切都那么的安静祥和。
可在光剑与光剑之间,毛老三却隐约看到了一团团不正常的黑影,正起伏着飘向水寨的方向。
心中警铃大作的毛老三顾不得身旁青年的喋喋不休,双手掩面使劲揉搓了几遍双眼后,才晃了晃脑袋,让昏昏沉沉的大脑快速清醒。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望向远处黑暗中的湖面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来不及多想的他,一把推开身旁的青年,抄起铁锤,拼命砸向了身后的警钟。
“噹,噹,噹,噹!”
一连串急促的警钟声,瞬间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敌袭!敌袭!敌袭!”
紧随而来的是毛老三撕心裂肺的呼喊。
沉寂的营寨像是被泼水的滚烫油锅,瞬间沸腾了起来。
各级指挥官急躁的呼喊声,衣衫不整的士兵们慌乱冲出营寨的动静,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