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沉入乌河时,公孙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苏九真手中药碗应声而碎,借着舱内昏黄的烛光,她看见男人胸膛那道狰狞伤口又渗出了血珠。
“莫乱动!”
船娘按住他肩头,青瓷碎片划破指尖也浑然不觉。这些年她见过太多亡命徒,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昨夜十几处新伤叠着旧疤,竟还能一路拼杀,逃脱破武卫的追捕。
河面忽然传来异响。苏九真吹灭烛火,从舱板暗格抽出一柄分水刺。透过船篷缝隙,便能看到二十艘战船正悄无声息地合围而来,船头站着的老者,白发在夜风中猎猎如旗。
“田家的海东青还真是好用。”
公孙起支起身子,指节捏得发白。他认得那些战船侧舷的鱼鳞纹——临海水师特有的防锈涂层,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
上游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条乌河开始剧烈震颤。苏九真脸色骤变:“他们在开截流闸!”百年未动的青铜闸门一旦开启,不消半个时辰就能让乌河两岸化作汪洋。
公孙起扯过舱壁挂着的蓑衣扔给少女,自己却抓起那柄满是缺口的船桨。“东南三里永宁巷,第三棵槐树下...”话音未落,最近战船已射出钩锁,铁爪深深嵌入船舷。
“走!”
男人暴喝声中,船桨化作青光横扫。精铁铸造的钩锁应声而断,反震之力却让他伤口崩裂。苏九真趁机掀开舱底暗板,浑浊的河水顿时涌入——这是船帮特制的沉舱机关。
战船上,田老眯眼看着逐渐倾斜的货船。突然抬手射出三枚透骨钉,却见那抹竹青色身影不退反进,竟踏着水面残木跃上舰艏。
“撼城!”
拳风过处,数名黑甲军士连人带甲跌入河中。公孙起夺过铁枪横扫,逼得众人急退三步。田单此时方才赶到,青铜护手与铁枪相撞,迸出刺目火星。
下游突然传来木板断裂声。苏九真驾驶的货船借着暴涨的水势,正撞向最后一道拦江铁索。少女袖中飞出一道银梭,精准打中机关枢纽,百年玄铁竟缓缓沉入河底。
公孙起大笑一声,铁枪脱手掷出,将一艘追击的小艇钉在礁石旁。纵身跃入怒涛时,他望见那艘破旧的货船已如离弦之箭,消失在河道拐弯处。
当残破的货船冲过鹰嘴岩时,苏九真突然猛打船舵。公孙起突从水中钻出,抓住船沿才稳住身形,抬眼望见前方河道竟分出三条岔口。
“走西边。”
他抹去嘴角血沫,“水门闸下有条暗渠。”
少女却将缆绳咬在口中,也并没有管突然出现的男人是如何脱险的,只是双手各执一桨:“你说的是三年前的老路。”
船头猛然右转,撞进一片芦苇荡。公孙起瞳孔微缩——这里本该是浅滩,如今却水深及丈。
“上月暴雨冲垮了老堤坝。”
苏九真吐出缆绳,脚踝勾住舵柄猛地回旋。货船擦着暗礁划过,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现在叫鬼见愁。“
追击的战船显然不知地形变化,为首战船猝不及防撞上暗礁。苏九真望见那船头鱼鳞纹开裂,嘴角勾起笑意,后面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他们。
田老立在第二艘舰上,见状急喝:“停桨!“可为时已晚,先头战船下方突然炸起水柱——竟是有预先埋设的雷火罐。虽不及火药暴烈,却也有掀翻轻舟之威,迟缓追兵总是够用。
趁着追兵混乱,货船钻进前方山间岩洞。苏九真点燃火折子,幽蓝火焰照亮洞壁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历年水位标记。
公孙起伸手抚过一道深及寸许的横纹:“祖龙十七年...原来那场大水是从这泄的。“
“别碰!”
少女拍开他的手,“这里面掺了鲛人油,见血就...”
话音未落,岩洞外传来机括声响。十余根精铁弩箭破风而来,最近一支贴着公孙起耳际划过,带飞半缕黑发。
田单的吼声在洞外回荡:“公孙起!你可敢出来与某家堂堂正正一战!“
男人忽然笑了。他撕下衣摆缠紧腰间渗血的绷带,转头对苏九真道:“姑娘可会唱《乌河谣》?”
不等回答,已抓起舱底铁锚跃出船舷。苏九真愣神刹那,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
驶入岩洞的战船上,田家父子忽闻歌声乍起。沙哑的调子混着浪涛声,在峭壁间撞出无数回响:
“乌河九曲十八弯哎——“
“老艄公的筏子撞不翻——“
田老脸色骤变:“掩耳!”
却是迟了。
公孙起正踏着岩壁凸起处纵跃,铁锚在石壁上砸出雷鸣般的轰响。声波在特殊地形中层层叠加,竟震得半数军士头昏耳鸣,天旋地转。
中年汉子双目赤红,突然扯下青铜护手掷向岩壁。护手内侧寒光乍现——竟藏着七枚细如柳叶的飞镖!公孙起凌空拧身,铁锚堪堪挡住五枚,剩下两枚没入右腿。
“好一个回风柳。”
男人跌入水中前大笑,“田家何时偷学的江南柳叶镖?“
苏九真的船恰在此刻钻出岩洞。少女甩出绳套精准缠住负伤的男人,借着水势将其拖上甲板。货船冲向下游时,她望见主舰上的老者弯弓搭箭,随后鸣镝声隐隐传来。
“他们借着此时水势,要调临海的水师楼船入河。”
公孙起咳着水,“前方三十里...咳咳...有处断龙闸...要突破却是不易…”
货船擦过鬼见愁的瞬间,公孙起突然抓住苏九真手腕:“降帆!”
少女毫不犹豫挥刀斩断主帆绳索。失去风力的船速骤减,却恰好避开水下暗桩——这是老船工才知的保命诀:当船底传来六长三短的刮擦声,说明前方有夺命桩阵。
追击的战船收势不及,船底顿时响起木材断裂的脆响。田老在第二艘舰上怒极反笑:“好个地头蛇。”
突然夺过亲兵弓箭,三支蛇形箭破空而至。这种箭矢离弦即分三叉,封死所有闪避角度。
公孙起抄起船板格挡,却见苏九真甩出渔网兜住箭支——网上缀着的浮漂竟是用磁石混桐油制成。田单见状瞳孔骤缩:“是当年漕帮的捕蛟网!”
趁追兵愣神,货船突然横转。公孙起用船篙抵住左岸礁石,借反作用力将船尾甩向右岸。这个“老牛摆尾”的技法让船身打横卡进两山夹缝,追击舰船要么减速要么撞山。
“下锚!”苏九真喊道。
公孙起却将铁锚掷向山壁裂缝。精钢锚爪卡进岩缝的刹那,挥刀斩断锚链。整条船借着绷直的锚链反弹之力,如弹弓石丸般射向下游。
田家舰队被山体阻挡之际,公孙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沫,苏九真这才发现他中了柳叶镖。
“还有...三里...”男人喘息着指向水面漂浮的灯草。这些不起眼的水生植物在特定河段会逆流聚集,正是船帮用作航标的天然标记。
当田家舰队绕路追至时,只见货船正卡在断龙闸缺口处。苏九真抽出船中的备用木料,正在紧急修补船体。
田单大笑:“瓮中之鳖!”
却见公孙起突然潜入水中,再浮出时手中多出条手腕粗的铁链。
“去年沉沙船队的货。”他咳着血将铁链缠在闸口齿轮上,“劳烦田校尉帮忙...咳咳...拉拉纤。”
田单意识到不妙时,公孙起已挥刀斩断固定桩。
积蓄已久的水压推动铁链,生锈的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断龙闸竟被缓缓拉下,货船顺着水瀑冲向下游,而之后湍急的水流被突然阻挡,产生巨大的激流回返,使得追击舰船被冲得七零八落。